御医院的档案库深处,弥漫着陈年卷宗特有的腐朽与墨香。
一缕惨淡的月光透过高窗,恰好照亮苏晚照苍白而专注的脸。
她的指尖在一排排积满灰尘的木架上滑过,最终停在一卷标记着“永安二十三年”的陈旧案卷上。
这正是她母亲林婉儿离世的那一年。
借着轮值御医的身份掩护,她潜入这禁地,为的便是寻一个真相。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她颤抖着解开系绳,展开那泛黄的纸页。
里面的字迹模糊,却有一张残破的方子被小心地夹在其中,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字——幽冥。
幽冥香!
苏晚照的呼吸猛地一窒。
这与母亲临终前拼尽全力塞给她的信笺残片上所描绘的毒物,一般无二!
母亲的死,果然不是一场简单的急病!
她贪婪地阅读着残卷上的每一个字,试图将这淬毒的配方深深刻入脑海。
这香以七种罕见草药相合,辅以一种名为“忘川水”的奇特液体,燃之无色无味,却能于无声无息间侵蚀人的心脉,造成暴毙的假象,连最老道的仵作都难以察觉。
好歹毒的心思!好恶毒的手段!
就在她准备将这残卷收入袖中之际,一道沉稳而极具压迫感的脚步声,自档案库的另一端不疾不徐地传来。
每一下,都像是踩在苏晚照的心尖上,让她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这绝不是普通的守卫!
那脚步声中透出的内力波动,沉凝如山,只有一个人的身份与之相符——御医院的执掌者,韩长老!
他怎么会深夜来此?
苏晚照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她飞速将卷宗归位,可那张关键的“幽冥香”残卷,已然来不及放回。
一旦被发现,便是人赃并获,死路一条!
千钧一发之际,档案库外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瓦罐碎裂声,紧接着便是一个杂役惊慌失措的叫喊:“走水了!快来人啊!档案库南墙走水了!”
混乱的呼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瞬间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韩长老那逼近的脚步声微微一顿,显然被外面的动静所吸引。
他冷哼一声,带着一丝不悦,转身朝骚乱的源头走去。
就是现在!
苏晚照如蒙大赦,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身形如狸猫般从书架的阴影中窜出。
她将那张薄如蝉翼的残卷紧紧攥在掌心,藏入宽大的衣袖,借着混乱的人流,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在她身后,韩长老立于原地,目光扫过骚乱的人群,最终落定在苏晚照方才藏身的那排书架上。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此地的、极淡的药草清香。
他的双眼微微眯起,如鹰隼般锐利,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当晚,韩长老的静室之内,烛火摇曳。
“小月。”他淡漠地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一名身着青衣的侍女应声而入,正是他的贴身侍女小月。
她垂着头,姿态恭敬,可若是细看,便能发现她交叠在身前的双手正微微发抖。
“今夜起,给我盯紧了苏晚照。”韩长老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吹去浮沫,“她的一举一动,见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巨细无遗,都要向我禀报。”
“是,长老。”小月的声音细若蚊蚋,头埋得更低了。
苏晚照……那个名字像一根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心底。
小月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五年前那个同样阴沉的夜晚。
彼时,她还只是个刚入府的小丫鬟,端着汤药侍奉在林婉儿的病榻前。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她透过门缝,亲眼看到平日里道貌岸然的韩长老,将一小撮雪白的粉末——那名为“沉霜粉”的剧毒,悄无声息地弹入了林婉儿的汤药之中!
沉霜粉,与幽冥香相遇,便会催发出十倍的毒性,神仙难救!
那晚,林婉儿暴毙。
而她,因为看到了不该看的一幕,被韩长老“提拔”为贴身侍女,实则成了被捏在掌心的人质,五年来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如今,林婉儿的女儿回来了,竟也被韩长老盯上。
历史,难道要重演吗?
小月的心,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苏晚照的住所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药香。
她并未立刻歇下,而是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小型玄药鼎炉。
她要炼制“归魂丹”。
此丹方是她苏家不传之秘,能短暂回溯毒理痕迹,重现中毒者临死前的部分症状。
她必须亲眼验证,母亲的死因是否真如残卷所录。
炉火升腾,苏晚照神情专注,一双素手在各种药材间精准而迅速地穿梭。
提纯、融合、凝丹……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见慌乱,唯有眼底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丹成,一枚通体漆黑、散发着幽光的丹药静静躺在她掌心。
她将丹药喂给一只事先用微量“幽冥香”毒素喂养过的小鼠。
起初,小鼠并无异状,可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它便开始抽搐,身体迅速僵硬,最终七窍溢出黑血,死状与卷宗描述中“心脉尽断”的症状,分毫不差!
就是它!就是幽冥香!
苏晚照一拳狠狠砸在桌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真相的轮廓,已在她面前缓缓展开。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楚昭烈带着一身夜露走了进来,俊朗的脸上写满了关切。
“如何?”
“我找到了。”苏晚照的声音沙哑,她将今夜的发现和盘托出。
楚昭烈听罢,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沉声道:“韩长老在朝中盘踞多年,党羽遍布,更深得陛下信任。仅凭一张来路不明的残卷,根本动不了他分毫。贸然揭发,只会打草惊蛇,让你我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此事需从长计议。我们先暗中搜集更多证据,待时机成熟,我可代你上奏,请陛下亲自彻查,主持公道。”
苏晚照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是化不开的坚冰与执拗:“公道?我母亲等了五年,我不想再等下一个五年了。”
与此同时,御医院深处的另一间密室里,韩长老正将一封信纸凑近烛火。
那信纸的材质与苏晚照找到的残卷如出一辙。
火苗舔舐着纸张,上面的字迹在火光中扭曲、消失——“林婉儿已除,后续按计划行事。落款:沈怀瑾。”
信纸化为飞灰,韩长老缓缓合上双眼,仿佛在回味一场早已落幕的棋局。
他低声呢喃,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与残忍:“林婉儿,你的女儿和你一样天真。苏晚照,你以为自己是猎人?不,你终究会成为我手中最锋利的一枚棋子。”
夜,更深了。
苏晚照独自坐在窗前,手中紧紧握着那枚冰冷的“归魂丹”,脑中反复推演着复仇的每一步。
她知道楚昭烈说得对,但杀母之仇,让她无法再忍耐片刻。
就在她心绪烦乱之际,一道极轻微的纸片摩擦声从门缝处传来。
她警觉地望去,只见一角白色的信笺,被从门外悄悄塞了进来,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是谁?
苏晚照心头一凛,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将那封匿名信捡起。
信封上没有任何字迹。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里面只有一张折叠的纸条。
展开纸条,一行娟秀却因恐惧而略显颤抖的字迹映入眼帘:“救她的人,才是害她最深的那个。”
什么意思?救她的人?
苏晚照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她正想细思其意,却感觉指尖触到了纸条里一个坚硬的凸起。
她将纸条完全摊开,一枚小巧而沉重的物事随之滑落,“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月光下,那是一枚古朴的青铜令牌,冰冷的金属光泽,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被尘封的、更加黑暗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