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影婆婆枯槁的手指在石壁上缓缓游走,指尖划过岁月斑驳的刻痕,仿佛在阅读一部无声的史书。她的动作极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每一道浮雕、每一块凹陷都不曾遗漏。风从山谷深处吹来,卷起她灰白的发丝,在昏暗的天光下如枯草般飘摇。
终于,她的手指停在一处毫不起眼的浮雕上——那是一朵半开的兰花,线条粗粝,几乎与石壁融为一体,若非细看,根本无法察觉它的存在。
她从怀中取出那枚古朴的铜牌,铜色沉暗,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如玉,显是经年携带之物。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随即咬牙将铜牌用力按入浮雕中央的凹槽。
“咔哒——”
一声轻响,清脆得如同冰裂,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开来。
紧接着,大地低吼。
轰隆隆——!
沉闷的摩擦声自山腹深处传来,仿佛有巨兽在千年后苏醒,缓缓睁开了它沉重的眼睑。那扇与山体浑然一体的巨大石门,在积攒了无尽岁月的尘埃与苔藓之下,开始缓缓向内开启。石屑簌簌落下,尘烟升腾,宛如远古墓穴被强行撕开咽喉。
一股阴冷、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铁锈与枯骨般的味道,带着时光凝固后的窒息感,让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苏晚照站在门前,只觉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直冲脑门,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她。
门后,是一间完全被黑暗与灰尘统治的密室。
四壁空荡,唯有中央一缕微弱的光线透过石门缝隙洒入,映出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如同亡魂的残影。“进去吧。”白影婆婆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像是从枯井深处传来,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残存的力气,“她留下的东西……就在里面。”
苏晚照心头一紧,转身对白影婆婆深深一揖,额头几乎触地。她没有多问,也没有回头,只是挺直了脊背,迈步走入了那片尘封的黑暗。
石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沉重的声响如同命运的终章,隔绝了外界的光与声。密室陷入彻底的死寂,连心跳都显得震耳欲聋。
她独自站在黑暗中,指尖微微发凉。
就在此时,脑海中那冰冷的机械音不期而至。
滴!
检测到未知高密度灵力封印环境,系统功能受限,正在自动调整……调整完毕。
启动环境扫描……
淡蓝色的光幕在苏晚照眼前徐徐展开,如同星河倾泻,将密室的结构与布局清晰地呈现出来。石床、石桌、角落的蛛网、墙缝中的虫尸……一切纤毫毕现。
然而,在扫描光幕的一角,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正闪烁着一个微弱的红色光点,如同垂死萤火,却固执地不肯熄灭。
系统提示:发现微弱灵气波动源,疑似关键物品。
苏晚照的目光瞬间锁定在那个角落。
她一步步走过去,脚步轻得如同踩在薄冰之上,生怕惊扰了这百年沉眠的秘密。灰尘在脚下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某种低语,提醒她步步逼近的真相。
那里堆积着厚厚的尘土,几乎与地面齐平,掩盖着一只巴掌大小的木盒。盒身早已褪色,边角磨损,却仍能看出是上等楠木所制,木质温润,隐隐透出一股幽香。
若非系统指引,任谁也无法在这样的黑暗与杂乱中发现它的存在。
她蹲下身,伸出手,指尖的颤抖几乎无法抑制。十年了……十年来她无数次在梦中呼唤母亲,却只换来一片虚无。而此刻,那扇通往过去的门,正被她亲手推开。
她轻轻拂去木盒上的尘土,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婴儿的脸颊。楠木的纹理在指腹下清晰可辨,没有任何雕花,朴素至极,却被摩挲得边角圆润,显是曾被主人日日握在手中,视若珍宝。
“啪嗒。”
盒盖开启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淡雅的兰花香气逸散而出,如春风拂面,却瞬间击中了苏晚照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味道……是母亲最喜欢的熏香。小时候,每夜入睡前,母亲都会点燃一支兰香,轻声为她讲故事。那香气,是她童年唯一的温柔。
她颤抖着掀开盒盖。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神功秘籍,只有两样东西。
一块洗得发白的素色帕子,布料已有些发脆,边缘微微卷起。帕子上用青色的丝线,歪歪扭扭地绣着一个“婉”字——那是她的小名,是母亲亲手为她绣的。针脚并不细密,甚至有些笨拙,线头还微微外露,却一针一线都饱含深情。苏晚照记得,那年她五岁,发了高烧,母亲守了她三天三夜。病好后,她问母亲为何帕子上的字歪了,母亲笑着说:“娘的手不巧,可心是正的。”
如今,那颗心,早已冰冷。
帕子下面,压着一张泛黄的纸条,墨迹已经有些模糊,纸角甚至被虫蛀出小孔,但字迹却力透纸背,带着一股不屈的决绝。
“若我死,请查北疆白骨谷。”
短短十个字,却如一道惊雷在苏晚照的脑海中炸响!
白骨谷!
那不是传说中蛮族祭祀的禁地,被誉为活人地狱的凶险之地吗?终年阴风怒号,尸骨遍野,连飞鸟都不敢掠过。朝廷曾三次派兵围剿,皆无功而返,反而折损无数将士。
母亲的死,为何会与那里扯上关系?
她死前最后一刻,究竟看到了什么?又知道了什么?
就在她心神巨震、思绪翻涌之际,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急促,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警觉。
滴!
检测到帕子上残留的超高浓度精神印记,与宿主血脉高度共鸣!
发现关键记忆信息片段!
是否立即启动‘梦境回溯·深度解析’模式?
“是!立刻启动!”她毫不犹豫地在心中嘶吼,声音几乎撕裂灵魂。
话音刚落,眼前的世界瞬间扭曲。
密室、木盒、帕子……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旋转的光影旋涡,如同被投入了时空的湍流。一股强大的拉扯力传来,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从身体里硬生生剥离。
天旋地转!
当苏晚照再次恢复意识时,她发现自己正“飘”在一间昏暗的营帐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奇异的香料味道,混合着腐烂的草药气息,让她闻之欲呕。帐内烛火摇曳,光影斑驳,映出墙上扭曲的人影。
她看到了母亲。她的母亲,苏婉,那个记忆中永远温柔娴静的女子,此刻正虚弱地躺在床榻上,脸色惨白如纸,唇角挂着一丝触目惊心的黑血。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被角,指节泛白,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与上次模糊的记忆碎片不同,这一次,所有的景象都无比清晰。她甚至能看清母亲额头上细密的冷汗,和眼中那深深的绝望与不甘。
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将一碗黑漆漆的药汁递到母亲嘴边。
药汁泛着诡异的油光,表面浮着一层细密的泡沫,散发出淡淡的甜腥味。
“夫人,喝了这碗药,您就能安息了。”那人的声音经过处理,沙哑而怪异,听不出男女,像是从地底爬出的恶鬼。
?母亲用尽全身力气,偏过头去,眼中燃烧着最后的怒火:“你们……究竟是谁派来的?”
黑衣人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并不回答。
然而,就在这时,苏晚照的视角猛地向前拉近,她的意识仿佛被强行推进了母亲的耳畔。
她听到了!
她清晰地听到了母亲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穿透了十年的时光,带着血与泪的控诉,狠狠地戳进了她的灵魂里。
“他们……不是蛮族……”
“是朝中……的人……”
“是……亲……王……”
“亲王”二字,最后一个“王”字尚未完全出口,母亲的头颅便猛地一歪,眼中最后的光彩彻底熄灭。
黑衣人缓缓站起身,端着那碗毒药,转身欲走。
就是现在!
苏晚照的意识在嘶吼,她拼命想看清那人的脸,想记住他的身形,哪怕只是一个轮廓!
然而,就在黑衣人即将转过身的刹那,整个记忆画面如同被烈火焚烧的画卷,剧烈地抖动、破碎,边缘开始焦黑卷曲,最终“轰”地一声,化为漫天光点,彻底消散!
“不——!”
苏晚照猛地睁开眼,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声音在密室中回荡,撞上石壁又反弹回来,如同无数冤魂齐哭。
她回到了那间冰冷死寂的密室,但脸颊上,早已是滚烫的泪水。她的双手死死攥着那方帕子,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染红了素色的布料,可她浑然不觉。
真相!
这就是真相!
母亲不是死于蛮族的突袭,更不是死于战乱中的意外!
她是被毒杀的!
是被大夏王朝朝中的某位亲王,派人灭口的!
所谓的蛮族入侵,所谓的力战而亡,全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一个用来掩盖这桩惊天阴谋的骗局!
巨大的悲恸与滔天的恨意,如同火山般在她胸中爆发,让她浑身颤抖,几欲昏厥。她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泪水未干,却已燃起冰冷彻骨的火焰。
“吱呀——”
石门再次被推开,谷灵儿举着火把走了进来,火光跳跃,映照出她担忧的面容。她看到苏晚照失魂落魄的样子,嘴唇微动,轻声问道:
“你……都知道了?”
苏晚照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从她眼中挖出更多的真相。
谷灵儿叹了口气,将火把插在墙壁的卡槽里,幽幽地说道:“我师父,也就是白影婆婆,当年曾是苏夫人的贴身侍女。夫人遇害那夜,她就在帐外守夜。她听到动静,悄悄潜入,亲眼看见那黑衣人离开,还抢在追兵到来前,带走了这个盒子。”
“可她没想到,”谷灵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悲凉,“当她将矛头指向那位权势滔天的亲王时,换来的不是师门的支持,而是无情的驱逐和追杀。他们说她疯了,说她污蔑皇室,意图谋反。若非她假死脱身,躲在这幽云谷中,恐怕早已尸骨无存。”
“如今你来了,带着夫人的血脉,带着这唯一的遗物……或许,这是天意,让你来完成师姐当年未尽的遗憾。”
话音落下,白影婆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佝偻的背影在火光下被拉得极长,像一道沉默的碑。她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水光一闪而过。
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转身,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那无言的默然,比任何话语都更显沉重。
原来如此……原来一切都是如此!
难怪白影婆婆对她如此冷漠,又如此矛盾。她不是不恨,而是不敢!是十年的追杀与绝望,磨平了她所有的棱角与希望!
苏晚照紧紧攥着那方绣着“婉”字的帕子,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她却浑然不觉。
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
“轰——!!”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从谷外传来,整个密室都为之震动,石屑簌簌落下。
紧接着,是楚昭烈那焦急万分、穿透力极强的呼喊。
“晚照!苏晚照!你在哪里?!”
不等苏晚照回应,一道狂风般的身影已经冲破了外面的阻碍,裹挟着一路的烟尘与杀气,闯到了密室门口。
楚昭烈一身黑衣,发丝微乱,俊美无俦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与后怕。他手中长剑未收,剑锋染血,显然一路杀来。
当他看到安然无恙的苏晚照时,那紧绷的眼神才骤然一松。
“你没事吧?”他一个箭步冲到她身边,声音因急切而有些沙哑,伸手便想扶她,却又顿住,生怕碰碎了她此刻的脆弱。
看到他,苏晚照心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啪”的一声断了。
所有的坚强伪装在这一刻尽数崩塌。
她猛地扑进他怀里,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胸膛,压抑了太久的泪水,终于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楚昭烈……”她的声音破碎而哽咽,“我知道了……我全都知道了……”
楚昭烈身形一僵,随即用力地、紧紧地回抱住她,宽厚的手掌一下下安抚着她颤抖的后背。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任由她发泄着所有的痛苦与悲伤。
许久,苏晚照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她从他怀中抬起头,那双美丽的眼眸中,泪水虽未干涸,却已被一种冰冷彻骨的火焰所取代。
“我母亲,是被人害死的。”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字字泣血,带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我要去白骨谷,我要查出真相,我要把那个隐藏在幕后的亲王……碎尸万段!”
楚昭烈看着她眼中的决绝,心脏狠狠一抽。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要面对的,将是远比蛮族铁骑更加凶险万倍的敌人。
但他没有丝毫退缩,只是沉声应道:“好,我陪你去。”
无论刀山火海,黄泉碧落,我陪你。
与此同时,在幽云谷外百里的一处隐秘山巅,终年不散的浓雾之中,一道颀长的身影悄然伫立,如同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鬼魅。
他遥遥望着幽云谷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迷雾,看到那间密室里发生的一切。
片刻后,他缓缓抬起手,掌心中,一枚通体由玄铁打造的令牌正散发着幽冷的寒光。
令牌之上,精巧地雕刻着一只盘踞的四爪蛟龙——那是大夏王朝只有亲王才有资格拥有的徽记。
一抹极尽冰冷与嘲弄的笑意,在他嘴角缓缓勾起。
“鱼儿,终于上钩了……”
他低声呢喃,声音被山风吹散,带着一丝玩味与期待。
“这盘精心为你准备了十年的棋局,可千万……别让话音落下,他的身影悄然晃动,如一缕青烟般,彻底隐入无边的浓雾与夜色之中。
一场针对苏晚照和楚昭烈的死亡罗网,已在他们踏上复仇之路的前方,悄然张开。
而即将到来的第一场血腥夜袭,不过是这场盛大猎杀的开胃前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