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乾元殿外的宫灯在风中摇曳,光影斑驳地洒在青石阶上,仿佛无数细碎的火蛇在爬行。殿内,龙涎香的烟气依旧袅袅升腾,缭绕于雕梁画栋之间,却始终压不住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帝王威压。
乾德帝半靠在龙榻上,锦被覆至胸前,脸色苍白如纸,唇色淡得几乎不见血色。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如寒潭深渊,锐利如鹰隼,死死地盯着阶下垂首而立的苏晚照。他的气息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只要一个眼神,便能将人钉死在原地。
“苏晚照。”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像是从久病未愈的肺腑深处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朕的病……你可知该如何说?”
苏晚照心头一凛,脊背瞬间绷紧。她双膝跪地,额头轻触冰冷的金砖,声音清冷而克制:“陛下龙体乃社稷之本,偶感风寒,如今已在调养下大安。臣女愚钝,只知悉心照料,其余一概不知。”
“好一个‘一概不知’。”乾德帝嘴角微扬,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似笑非笑,却无半分暖意。他缓缓坐直了些,目光如刀,一寸寸刮过她的脸庞,“朕要你记住,从今日起,关于‘蛊’的任何事,都必须烂在你的肚子里。若有半个字泄露出去——”他顿了顿,声音骤然转冷,如霜刃出鞘,“不只是你,整个苏家,都将为你的多嘴陪葬!”
话音落下,殿内死寂。苏晚照只觉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冲天灵,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湿冷的衣料紧贴肌肤,仿佛有无数冰针在刺入骨髓。她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脱口而出的颤抖。
她明白,这既是警告,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皇家最重颜面,皇帝中蛊之事一旦传开,必将引得天下动荡,人心惶惶。北疆蛮族素来虎视眈眈,若知大胤天子身中奇毒、命悬一线,恐怕边关烽火即刻燃起。而她,一个小小的医女,竟成了这惊天秘密的唯一知情者。
“臣女遵旨。”她再次叩首,声音坚定如铁,“必守口如瓶,万死不辞!”
乾德帝凝视她良久,眼中锋芒渐敛,终是微微颔首。他抬手挥了挥,语气略缓:“你此番护驾有功,朕不能不赏。你想要什么?金银?爵位?还是……想要朕为你指一门好姻缘?”
殿内烛火轻轻一晃,映得苏晚照的侧脸轮廓分明。她垂眸片刻,似在思索,随即再次叩首,声音清亮如泉:“臣女不敢求赏,只恳请陛下一个恩典。臣女才疏学浅,为更好地侍奉陛下,恳请陛下允准臣女出入太医院藏书阁,查阅历年医案,以增广见闻。”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静默。
连站在角落的御前太监都忍不住抬眼打量她。放眼天下,谁不觊觎金银珠宝、高官厚禄?谁不梦寐以求一步登天?可这个出身寒门、身份卑微的女子,竟只求一个翻阅旧卷宗的权限。
乾德帝深深地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他忽然轻笑一声,低语道:“有趣……真是有趣。”
乾德帝缓缓道:“你母亲当年,也是这般执着于医道。”
苏晚照心头一震,指尖微颤,却不敢抬头。
乾德帝挥了挥手:“准了。朕给你一道手谕,太医院所有卷宗,你皆可查阅,无人敢拦。”
“谢陛下隆恩!”苏晚照重重叩首,心中巨石终于落地。
苏晚照起身退下,脚步轻缓却坚定,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命运的齿轮之上。
苏晚照没有片刻耽搁,手持御赐金牌,穿过重重宫门,直奔太医院最深处的藏书阁。
那是一座三层高的古旧阁楼,青砖灰瓦,檐角雕着药草图腾,门楣上悬着一块斑驳的匾额——“济世藏典”。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墨与药草混合的独特气味,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了百年。
苏晚照摒退了引路的太监,独自走入那浩如烟海的卷宗之中。书架高耸入云,层层叠叠的医案如山堆积,每一卷都封着红签或黑印,标注着年份、病症、密级。
苏晚照的目标很明确——数十年前,母亲在宫中任职时的医案。
脑海中,那神秘的“系统”无声运转,如一台精密的导航仪,精准定位着她所需的信息。她顺着记忆中的编号,一层层翻找,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带起细微的尘埃。
终于,在一个布满灰尘的角落里,她找到了一个黑漆木箱。箱体沉重,锁扣已锈,她用随身携带的银针轻轻撬开,咔哒一声,尘封的往事随之开启。
一股陈年霉味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
苏晚照小心翼翼地翻阅着泛黄的卷宗,手指微微发抖。突然,一份标注着“特急绝密”的档案跃入眼帘。封面上,赫然写着几个朱红大字——《关于北疆幽冥蛊毒救治纪要》。
苏晚照瞳孔骤缩。
幽冥蛊!
而档案中第一个名字,正是她魂牵梦萦的母亲——林婉儿。
卷宗记载:二十年前,宫中曾有三位嫔妃接连暴毙,症状皆为面色青灰、七窍渗血、心脉骤停,与当今陛下所中之毒如出一辙。当时太医院束手无策,群医皆以为是瘟疫或邪祟作祟。
唯有林婉儿,以一介医女之身,力排众议,断定此乃北疆失传已久的“幽冥蛊”——一种以活人精魄喂养、无形无色、入体即融的剧毒蛊虫。
林婉儿提出以“逆脉引毒、以毒攻毒”之法,耗时月余,亲自配制解药,终将毒源清除,平息此厄。
卷宗末尾,只寥寥数语:“主医者林婉儿,功在社稷,然其法诡异,恐涉禁术,故不予嘉奖,反令其缄口离宫。”
苏晚照的手指停在那行字上,久久无法移开。
“不予嘉奖,反令其缄口离宫”?
她母亲不仅救了后宫,甚至可能救了整个皇室,却换来如此结局?
为什么?
苏晚照的心脏狂跳不止,仿佛要冲破胸腔。幽冥蛊!竟然又是幽冥蛊!母亲当年不仅见过,甚至还是亲手化解此毒的功臣!
可为何二十年后,同样的毒,再次出现在皇帝身上?是谁在背后操控?而母亲……为何在功成名就之时,选择悄然离宫?又为何在她年幼时,离奇暴毙于家中?
无数疑问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
为解开谜团,苏晚照立刻前往药王殿,向程长老请教。
程长老是太医院的活化石,须发皆白,双目浑浊,却记性极好,对宫中秘辛知之甚详。他正坐在药炉旁,慢条斯理地翻着一本古籍,见苏晚照进来,微微抬眼。
“丫头,这么晚了,何事?”
苏晚照斟酌片刻,低声道:“长老,晚辈近日翻阅古籍,偶见‘幽冥蛊’三字,不解其意,特来请教。”
程长老浑浊的老眼瞬间迸发出精光,猛地合上书卷,压低声音:“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东西?这可是宫中禁忌!”
“我只是在一部残卷上看到,一时好奇。”苏晚照低头,语气诚恳。
程长老长叹一声,目光望向窗外沉沉夜色,仿佛陷入久远的回忆:“那还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北疆蛮族遣使来朝,进贡的珍宝中,便夹带了此等邪物。此蛊无形无色,以活人精魄为食,一旦入体,七日之内,心脉枯竭,神仙难救。”
程长老顿了顿,声音低沉:“当时,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眼看就要酿成大祸……就在所有人都绝望之际,一个年轻的医女站了出来。她就是你的母亲,林婉儿。”
程长老看向苏晚照,眼中闪过一丝敬佩与惋惜:“她说她曾在一部孤本上见过此蛊的记载。那丫头,当真是个医学奇才,硬是凭着一己之力,配制出了解药,救了整个后宫。那一次,她居功至伟,本该平步青云,可不知为何,事后不久她便辞官离宫,再无音讯。”
苏晚照听得心潮澎湃,母亲的形象在她心中愈发清晰,也愈发神秘。
母亲为何要在功成名就之时,选择离开?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禁军统领匆匆而入,脸色凝重:“启禀陛下!御膳监后院发现火情,内侍总管赵公公焚烧信件,被当场抓获!”
消息迅速上报,惊动了宣武帝。
楚昭烈奉命连夜彻查。
他如同一只嗅到血腥味的猎犬,冷酷而高效。在那些烧得残缺不全的信纸灰烬中,他敏锐地发现了几个关键的字眼——“蛊虫”、“嫁祸”、“苏氏”。
铁证如山,赵公公被押入天牢。
赵公公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在楚昭烈还未用刑之前,便一头撞死在牢墙上。
赵公公死前,用沾血的手指在地上写下遗书,直指幕后黑手——御医副使,长孙晟!
遗书中,赵公公供述了全部罪行。
原来,他的家人被长孙晟控制,他被逼无奈,才将长孙晟提供的蛊虫分批混入陛下的膳食之中。
长孙晟的计划是,待皇帝暴毙,便将所有罪证引向负责调理圣体的苏晚照,污蔑她苏家与北疆勾结,意图谋逆,从而引发朝局大乱。
消息传回乾元殿,苏晚照亦在场。
当听到“长孙晟”三个字时,她脑海中的系统突然发出一声急促的警报。
“警报!锁定关键人物:长孙晟。
检测到其书房暗格内存在高浓度蛊毒能量反应!”
“目标位置:书房博古架后,第三块地砖下。物品:黑檀木盒。”
苏晚照心头一震,来不及多想,立刻对上首的乾德帝道:“陛下!臣女有一法,或许能找到长孙晟的罪证!”
苏晚照将系统提示的位置,伪装成自己的推断,详细地说了出来。
乾德帝当即下令:“带人去抄了长孙晟的书房!按苏晚照说的,给朕一寸一寸地挖!”
禁军精锐雷厉风行,直扑长孙晟的府邸。
果然,在书房的暗格中,他们找到了那个黑檀木盒。
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阴冷之气扑面而来,连烛火都为之摇曳。
里面是三只正在蠕动的黑色甲虫,形如乌金雕琢,触须微颤,赫然是活体的幽冥蛊!
而在蛊虫之下,还压着一张用兽皮绘制的地图,上面赫然标注着一处位于北疆的隐秘山谷,旁边用朱笔写着两个小字——“父地”。
人证、物证俱全!
乾德帝看着呈上来的木盒,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将那盒子砸在地上,发出雷霆之怒:“缉拿长孙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诛他九族!”
然而,当禁军冲入长孙晟的内宅时,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整个府邸像是被一场大火洗劫过,所有可能成为证据的书信、文件,全都被焚烧殆尽,只留下一片灰烬。
长孙晟,这个看似温和儒雅的御医副使,心思竟缜密狠毒至此!
就在所有人以为他已逃之夭夭,线索中断之时,一名禁军统领在主卧的墙壁上,发现了一行用鲜血写下的大字,字迹潦草,却透着无尽的怨毒与疯狂。
“还我父命!”
五个血字,如同一道惊雷,在苏晚照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长孙晟的父亲?还他的命?
苏晚照瞬间想起了二十年前那桩“幽冥蛊”的旧案,想起了程长老口中那个被母亲林婉儿“以奇法”化解的宫廷灾祸。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毒蛇般缠上了她的心脏。
当年的那场解毒,真的只是单纯的医学胜利吗?
所谓的“奇法”,究竟是什么?
会不会……是以另一条性命为代价?
而那条性命,是否就属于长孙晟的父亲?
苏晚照看着那句血书,只觉得浑身冰冷,指尖发麻,一种前所未有的痛楚攫住了她——她终于隐隐明白,母亲当年在事成之后匆匆离宫,以及后来离奇的死亡,或许,根本就不是一场意外……
夜风穿堂而过,吹动她鬓边碎发,也吹动了那张兽皮地图的一角。
地图上的山谷深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凝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