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光跳跃在楚昭烈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将他深邃的眼眸映照得亮如寒星。那光芒忽明忽暗,仿佛在他眼中燃起了一簇不灭的旧日之火,映出记忆深处那一场血与雪交织的劫难。
夜风卷着草原的草木气息,也卷来了远方隐约的狼嚎,给这片临时营地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天幕低垂,星河如练,可这静谧的夜色之下,却潜藏着令人不安的躁动。风过之处,枯草簌簌作响,像是大地在低语,又像是亡魂在呜咽。
“那年我十岁,随父出征北疆,遭遇伏击。”楚昭烈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岁月无法磨灭的痛楚,“大雪封山,粮草断绝,我们被困在断龙谷三日。敌军从四面围拢,箭雨如蝗,父亲身中数箭,血流如注,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他顿了顿,喉结微微滚动,仿佛还能尝到当年那口混着铁锈味的血腥气。周围的亲兵都屏住了呼吸,连篝火的爆裂声都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整个天地都在静听这段尘封的往事。
“就在我们以为必死无疑时,一名女子突然出现。”他的目光穿透跳动的火焰,望向无尽的黑暗,眼神中竟浮现出一丝近乎虔诚的恍惚,“她一袭青衣,宛若幽谷中的兰花,凭空出现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没有马蹄声,没有脚步声,就像她本就属于那片血雾之中。”
苏晚照的心猛地一跳,握着烤肉木签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她感到胸口一阵闷痛,仿佛有根无形的线被猛地扯动,牵连着她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苏晚照手中的那枚银针,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绪,微微颤抖起来,在火光下泛着冷冽的银芒,宛如一滴凝固的泪。
楚昭烈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继续沉浸在回忆中:“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排细如牛毛的银针,快如闪电地封住了我父亲胸前的几处大穴。动作轻柔,却精准得如同天工雕琢。我从未见过那样的手法——不是医术,倒像是……命运的缝补。”
楚昭烈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虔诚:“更神奇的是,她拿出一种奇异的药粉,洒在伤口上,那原本还在汩汩冒出的鲜血,竟瞬间止住了。伤口边缘泛起一层淡淡的青光,像是有生命在缓缓愈合。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医术,不像医术,反倒像是仙法。”
楚昭烈缓缓抬头,目光落在篝火上方那片幽暗的夜空:“她说自己叫林婉儿。”
这五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苏晚照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苏晚照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心跳骤然停滞,又在下一瞬疯狂擂动,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骨而出。
林婉儿……那是她母亲的名字!那个只存在于她记忆碎片中,温柔而又模糊的身影。她记得母亲的手总是温软的,指尖带着淡淡的药香;记得她哼着不知名的歌谣,为她包扎割伤的膝盖;记得她在月夜下采药时,青衣飘动,宛如画中仙。
可她从未听人提起过,母亲曾去过北疆,更不曾想,她竟在千军万马之中,救下一名少年将军!
苏晚照猛地抬起头,呼吸急促,强压着喉咙里的哽咽,追问道:“你……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
楚昭烈终于从回忆中抽离,看向她,对她剧烈的反应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记得。她很美,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声音像春风一样温柔,但那双眼睛,却比我见过的任何将军都要坚定。她看着我的时候,仿佛能看透我的灵魂。”
泪痣!
苏晚照的指尖狠狠掐进了掌心,指甲陷入皮肉,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她记得,母亲的眼角,确实有那样一颗泪痣!那是她幼时最熟悉的标记,是她梦中无数次描摹的轮廓。
“她救了我父亲,也救了我们整个残部。”楚昭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遥远的敬畏与感激,“临走前,她蹲下来,摸着我的头,对我说了一句话——”
楚昭烈顿了顿,仿佛那句话重若千钧,需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复述。
“‘活着回去,别让仇恨吞噬你。’”
苏晚照的脑子一片空白。
这句话,这句话是母亲留给她的遗言里,一模一样的一句!
她记得那夜,母亲倒在血泊中,气息微弱,却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晚照……活着回去……别让仇恨吞噬你……”
可那时她不懂,如今却如遭雷击。
为什么?
为什么母亲会出现在北疆战场?
为什么会救下年幼的楚昭烈?
她不是一个隐居在山谷里的普通医女吗?为何会涉足军旅纷争?为何会卷入这等生死之战?
无数的谜团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感到胸口发闷,眼前发黑,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就在这时,一阵诡异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呢喃声,随着夜风飘进了营地。那声音极低,却带着一种穿透耳膜、直击灵魂的魔力,像毒蛇在耳边吐信,又像亡灵在坟墓中低语。它不像是人声,更像是一种古老而邪恶的咒语,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阴寒之气,让人心神不宁,烦躁欲呕。
“不好!”楚昭烈霍然起身,脸色大变,手已按在腰间长剑之上,“是蛮族的蛊术!全军戒备!弓弩上弦,盾阵前置!”
话音未落,营地外围负责警戒的哨兵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随即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瞬间掐断了喉咙。
紧接着,四面八方都响起了金铁交鸣和混乱的嘶吼声。原本安静的营地瞬间陷入混乱,火光摇曳,人影奔走,惨叫声此起彼伏。
远处的山巅之上,一个干瘦佝偻的身影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正是阿骨利!
他盘坐在一座由白骨和符文搭建的简陋祭坛前,口中念念有词,双手结出诡异的印法。他的十指扭曲如枯枝,指甲漆黑如墨,每一次结印都伴随着空气中泛起的涟漪般的黑雾。随着他的施法,一股股黑色的雾气从他身上弥漫开来,如同活物般飘向楚军大营,悄然钻入帐篷缝隙,缠绕在士兵的脚踝之上。
“王爷!西面……西面的弟兄们疯了!他们见人就砍,眼睛是全黑的!”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脸上满是惊恐,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他们……他们不认识我们了!”
“是‘噬心蛊’!”苏晚照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清醒,所有的个人情绪在这一刻被她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冷静。她站起身,目光如刀,扫视全场,“被蛊虫控制的人会失去神智,六亲不认,成为只知杀戮的傀儡!若不及时解蛊,他们将在三刻钟内心脉爆裂而亡!”
母亲的谜团尚未解开,致命的危机却已降临。
她没有时间悲伤,更没有时间迷惘!
“系统!启动梦境推演,演算最优应对方案!同步开启真气引导,准备施针!”苏晚照在心中默念。
刹那间,她的脑海中仿佛有无数光影闪过,整个战场的布局、敌我双方的兵力、噬心蛊的发作特征、以及所有可用的药材和人员,都化作数据流飞速整合。她的意识仿佛被拉入一片虚无的镜像空间,无数种可能的应对方式在眼前闪现、碰撞、筛选。
0.01秒后,一套精密的应对方案生成!
“听我命令!”苏晚照清越而有力的声音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如同利剑劈开混沌,“所有未被感染的将士,三人一组,以盾牌为墙,结阵防御,不要主动攻击,尽量用武器格挡,目标是拖延时间,绝不可杀死自己的袍泽!”
她的命令清晰、果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混乱中的士兵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开始行动起来。盾阵迅速成型,将发狂的士兵围困其中,避免他们冲向更多人。
“张副将!”苏晚照转向一名将领,语速极快,“带一队人,取来所有硫磺、雄黄和烈酒,在营帐外围洒出隔离带!噬心蛊畏惧刺激性气味,可阻其扩散!”
“医官!”她转身冲向自己的营帐,一边奔跑一边下令,“速取金银花、连翘、板蓝根,按三比二比一的比例捣碎,熬制汤药,让所有人都喝下去,固本培元,防止蛊毒侵入!”
一道道指令有条不紊地发出,原本濒临崩溃的营地,竟在短短几十息内重新建立起了秩序。楚昭烈看着在人群中穿梭指挥的苏晚照,此刻的她,哪里像一个柔弱的医女?分明是一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女帅!她的步伐坚定,眼神锐利,每一句话都直指要害,仿佛天生就该站在战场的中心。
苏晚照一头冲进自己的营帐,从随身的药箱中取出数种干制药草——龙胆草、紫苏叶、天南星、冰蝉蜕。她双手快如幻影,在一个石臼中飞速研磨,动作行云流水,毫无滞涩。
苏晚照体内的真气通过“真气引导”功能,精准地催化着药性,每一缕气劲都恰到好处地渗入药粉之中,激发其最深层的净化之力。不过片刻,一捧散发着奇异清香的“净魂散”便已制成,粉末呈淡青色,隐隐有微光流转。
就在这时,帐帘被人猛地撕开,一道黑影挟着腥风扑了进来!
来人正是楚昭烈的亲卫之一,一个年仅十七岁、平日里最是勇猛憨直的少年,小蛮。
此刻,他双目漆黑如墨,毫无一丝神采,脸上布满了扭曲的青筋,嘴角流着涎水,手中的弯刀毫不留情地劈向苏晚照的脖颈!刀光如电,杀意凛然!
“小蛮!”帐外的亲兵发出一声惊呼。
苏晚照却是不闪不避,眼神锐利如刀。她知道,若此刻退让,小蛮将彻底沦为杀戮机器,再无回头之路。
就在刀锋即将及体的瞬间,她手腕一翻,三根银针如同黑夜中的流星,精准无误地刺入了小蛮胸前的“神封”、“期门”、“章门”三大要穴!
针落如雨,气劲随行。
小蛮的身体猛地一僵,高举的弯刀停在了半空,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黑气在他经脉中翻涌,却被银针封锁在心脉之外。
苏晚照一步上前,左手捏住他的下巴,右手将一小瓶清澈如水的“寒蝉露”灌进了他的嘴里,同时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后颈,一股精纯的真气渡了进去,催化药力,直冲百会穴!
“呃啊——”小蛮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额头青筋暴起,冷汗如雨。
他眼中的纯黑开始褪去,挣扎着露出一丝清明。
“醒来!”苏晚照一声清喝,如同晨钟暮鼓,直击他的灵魂深处。
小蛮浑身一震,眼中的黑色彻底消散,恢复了神智。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停在苏晚照颈边的弯刀,又看了看周围,脸上瞬间血色尽褪,“苏……苏姑娘……我……我刚才……”
“你被蛊虫控制了,现在没事了。”苏晚照收回银针,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这一幕,被冲进来的几名被蛊控的士兵和帐外窥探的敌人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脸上的疯狂和嗜血,第一次出现了动摇和恐惧。
那个女人,竟然能把疯魔的人救回来!
这比杀死他们,更让他们感到恐惧!
蛊术在他们心中那神鬼莫测、无可匹敌的地位,第一次产生了裂痕。
被操控的士兵攻势为之一滞。“呵呵呵呵……”一阵阴冷的笑声从营地外传来,仿佛毒蛇在耳边吐信,“林婉儿的女儿,果然有些手段。可惜,她当年要是不那么多管闲事,不插手我们的计划,又怎么会落得那般下场!”
话音落下,一个披着黑色斗篷、手持白骨法杖的干瘦身影,缓缓从黑暗中走出。
正是阿骨利!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怨毒的光芒,死死地盯着苏晚照,嘴角咧开,露出森然的黄牙:“你以为她是医者?她不过是我们计划中的一枚棋子!她救的人越多,死得就越惨!”
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玄雷,在苏晚照心中轰然炸响!
苏晚照猛地转身,双目瞬间赤红,一股滔天的恨意与怒火从心底喷涌而出,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你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说!她到底是谁?!”
阿骨利脸上的笑容愈发森然,他并不回答,只是用骨杖指了指远方黑暗的群山轮廓,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想知道真相?想知道你那伟大的母亲究竟破坏了什么?那就去白骨谷吧。那里,埋葬着所有你想要的答案……还有她的尸骨。”
说罢,他怪笑一声,身体化作一团黑雾,瞬间融入了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随着他的离去,那些被噬心蛊控制的士兵像是失去了能源的木偶,纷纷瘫软在地,昏死了过去。
一场致命的危机,就此化解。
营地里,只剩下苏晚照一个人站在原地,双拳紧握,指甲深深陷入肉中,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沙地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白骨谷!
母亲的死,果然不是意外!而是一场阴谋!
滔天的怒火和彻骨的寒意在她胸中交织,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作痛。她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碎了,又有什么东西在重生。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命运轨迹,已经彻底改变了。
她不再是那个只想行医济世的苏晚照。
她是林婉儿的女儿,是真相的追寻者,是复仇的利刃。
许久,楚昭烈走到她的身边,看着她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背影,火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柄出鞘的剑。
周围的空气安静得可怕,只有远处将士们低低的呻吟和劫后余生的喘息。
他沉默了片刻,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轻声问道:“你要去白骨谷?”
苏晚照缓缓抬起头,眼中的火焰仿佛能将这片夜空点燃。
她毫不犹豫地迎上他的目光,声音不大,却透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是。”
“这一次,我要亲手揭开所有真相。”
夜,重新归于寂静。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
阿骨利的退走并非溃败,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挑衅。
那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般的眼睛,依旧注视着这片伤痕累累的营地,等待着下一次,也是更致命的獠牙。
而苏晚照,已不再畏惧黑暗。
因为她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