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韩立民这一走,像一记闷棍,敲得家里每个人都晕晕乎乎,心里头堵得慌。韩星那孩子,脸上没了笑模样,话也少了,看着就让人心疼。二婶张春燕更是像被抽走了主心骨,整个人都木木的,只有看着立民留下的那些花啊草啊,眼里才有点活气。
这突如其来的失去,像冷水泼头,让小诺和王振国猛地一激灵。以前总觉得日子还长,亲人都在身边,可二叔的离去,赤裸裸地告诉他们,这世上最不经用的,就是时间。亲情这东西,厚重是真厚重,可也跟流水似的,抓不住,留不停。
大儿子耀辰原本订了后天飞美国的机票,公司那边一大摊子事等着。小诺看着他那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箱,心里一阵发紧。她走过去,几乎是带着点蛮横地把几件衬衫从箱子里拿出来,挂回衣柜,声音不高,却透着不容商量:“别急着走,再多待一星期。”她顿了顿,声音软了些,“就一星期,算妈求你了。”
她需要家里多点人气,需要这短暂的、热热闹闹的团圆,来冲淡那无处不在的悲伤,也好像要借此证明,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这天下午,太阳暖烘烘地照进客厅,地板都映得亮堂堂的。戎峰缓步走来,他一把将正在调皮捣蛋的耀烨高高举过头顶,小家伙一点也不怕,兴奋得“咯咯”直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耀辰也放下了平日的稳重,在一旁挤眉弄眼地逗着弟弟。兄弟俩围着沙发追逐,耀烨跑不稳,一个趔趄,被戎峰大笑着捞进怀里。那久违的、毫无阴霾的笑声,像一把金色的沙子,洒满了客厅的每个角落,暂时盖住了那些看不见的忧伤。
小诺没进去打扰,就倚在客厅的门框上,静静地看着。弟弟戎峰笑得没心没肺,像个大男孩;耀辰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几分学生时代的轻松;小儿子耀烨那双像极了他爸爸的大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全然的依赖和快乐。这画面,好得让她心里头发酸。
可不知怎么的,看着看着,那点欣慰就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含着一颗特别甜的糖,甜着甜着,忽然品出一丝淡淡的苦来。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这热闹是借来的,长不了。耀辰的机票改签了,也只有一个星期;戎峰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圈子;怀里的耀烨,更是一天一个样,眨眼就会长大。眼前这暖烘烘、闹腾腾的景象,迟早会冷下去,然后被收进记忆的匣子里,偶尔拿出来翻看。
她的目光从孩子们身上移开,落到了沙发那边。老爸李大强和老妈王秀头碰着头,不知在嘀咕什么家常,老爸头顶那稀疏的白发,在阳光下格外显眼。婆婆李丽芬独自坐在单人沙发里,手里拿着件织了一半的小毛衣,针却没动,眼神飘得老远,不知又神游到哪里去了。二婶张春燕挨着王秀坐着,手里无意识地搓揉着一个核桃,目光跟着满屋子撒欢的耀烨转,嘴角挂着一丝极淡的、像是疲惫,又像是看开了的笑意。
他们都老了。不知不觉,皱纹爬满了眼角,白发取代了青丝,背影也不再挺拔。就连身边的王振国,别看他处理起公司事务来还是那样雷厉风行,精神头十足,可凑近了细看,眼角的褶子深了,鬓角也星星点点地染了霜。他和老爸,毕竟是实实在在的同龄人啊。
人这一辈子,忙忙碌碌的,到底在追寻个啥呢?小诺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空落落的。难过的,像二叔走了,那种挖心掏肺的疼,以为这辈子都过不去了,可日子还得推着你往前走,再深的伤口,也会慢慢结痂,变成心里一个不敢轻易触碰的硬疙瘩。开心的,像此刻满屋子的笑声,真真切切,让人想永远留住,可它偏偏像这窗外的阳光,你越想紧紧抓住,它溜得越快,转眼就日头西斜,只剩下一点余温。
也许,生活就是这样吧,好的坏的,都留不住。像河里的水,不停地流,眼前的浪花翻过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叹了口气,抬起头,目光又一次掠过嬉笑的孩子,安详(或者说,是认命)的老人。心里那点感伤、珍惜和一点点无奈的释然,搅和在一起,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正恍惚着,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是王振国。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也没说话,只是顺着她的目光,一起看着这满室的、短暂的喧闹与安宁。他的手心干燥而有力,传递着一种无声的支撑。
小诺心里一动,反手紧紧回握住他。
既然什么都留不住,那就把眼前这一刻,好好地、用力地记住吧。她在心里,对自己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