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转机初现
鎏金铜炉里的龙涎香燃到了第三寸,青烟如丝绦般缠绕着殿顶的盘龙藻井,将太和殿内的气氛烘得愈发凝重。皇帝指尖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饕餮纹,指腹下的暖玉凉得沁人,他沉默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才缓缓抬眼看向阶下的裴邦,声音透过殿宇的回声,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裴邦所言,朕会派人彻查。在此期间,裴邦你需居府待命,随时听候传唤,不得擅自离京。”
裴邦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锦袍下的指节泛出青白。他知道“彻查”二字背后藏着多少变数——查什么、怎么查、查多久,全凭皇帝一句话,更遑论朝堂之上还有个虎视眈眈的丞相。可眼下别无他法,只能躬身叩首,声音平稳得听不出半分波澜:“臣遵旨。谢陛下恩典。”
他起身时眼角余光扫过右侧的丞相,只见老狐狸垂着眼帘,花白的胡须遮住了嘴角的弧度,可那双藏在皱纹里的眼睛,却像淬了毒的冰锥,死死钉在他身上。方才朝堂对峙时,丞相一口咬定裴邦“私通边境部落、意图构陷忠良”,还拿出了几封伪造的书信作为“铁证”,若不是裴邦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部落首领的亲笔盟书,怕是此刻已经被锦衣卫押入天牢了。可即便辩赢了这一轮,丞相在朝中经营三十年的根基,又岂是三言两语能撼动的?
殿内的寂静像潮水般漫上来,连香炉里火星爆裂的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裴邦站在原地,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同情,有怀疑,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漠然。这些身着绯色、紫色官袍的大臣,个个都是揣着心思的老狐狸,谁都不愿在皇帝未表态前站队,更不愿得罪权倾朝野的丞相。
就在这时,一道清瘦的身影从文官队列中走了出来。裴邦抬眼一看,竟是工部尚书柳明远。这位柳大人素来与丞相不和,去年因河道治理的差事被丞相参了一本,连降两级,直到上个月才恢复原职。此刻柳明远手持象牙笏板,躬身对着龙椅的方向,声音清亮如玉石相击:“陛下,臣有一言,斗胆进谏。”
皇帝抬手示意他讲,柳明远便继续说道:“丞相所持之证,虽看似有理,却无旁证佐证;裴大人所呈之盟书,盖有部落首领的鎏金大印,且细节与边境奏报吻合。臣以为,不应仅凭一方之词就定裴大人的罪。方才裴大人辩驳时条理清晰,句句在理,若贸然定罪,恐让天下人觉得朝廷不分青红皂白,寒了那些有心为朝廷效力的忠良之心啊!”
最后一句话说得极重,柳明远特意加重了“忠良之心”四个字,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带着几分敲打之意。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站在后排的几位地方官悄悄交换了眼神——他们常年在外任职,深知边境部落的难缠,也清楚裴邦在西北任职时的政绩,此刻听柳明远这么一说,便有人微微点头。而那些依附丞相的官员则面露不悦,却碍于皇帝在场,不敢贸然反驳。
丞相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像罩上了一层寒霜。他斜睨着柳明远,语气里带着几分警告:“柳大人此言差矣。裴邦身份特殊,又在西北逗留许久,难保没有私心。如今证据虽有争议,但若不及时控制,万一走漏了消息,让边境部落有所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丞相这是在危言耸听!”柳明远毫不退让,“裴大人在西北时,曾率五百兵卒击退三千部落骑兵,还帮当地百姓修了引水渠,这些功绩在边境奏报里写得明明白白。若他真有私心,为何还要为朝廷卖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起来,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裴邦站在中间,心中却泛起一丝喜色——柳明远的出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打破了原本一边倒的局面。他知道,这是自己争取支持的绝佳机会,绝不能错过。
于是裴邦向前迈出一步,锦袍下摆扫过地面的金砖,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身姿挺拔如松,目光缓缓扫过殿内的每一位大臣,最后落在皇帝身上,声音低沉而有力:“陛下,各位大人,臣有一事,想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清楚。”
皇帝微微颔首,裴邦便继续说道:“大乾王朝如今看似国泰民安,四方来朝,可臣在西北任职的三年里,却看到了另一番景象。民间百姓的日子,远没有奏报里写的那般安稳。”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声音里多了几分悲愤:“臣曾到过西北的云溪县,那里的村民们每日天不亮就下地劳作,直到深夜才能回家。可即便如此,每亩地的收成也不过三石,除去缴纳的赋税,剩下的粮食连糊口都不够。去年冬天赶上雪灾,地里的庄稼全冻坏了,县里的粮仓却空空如也——那些本该赈济百姓的粮食,早就被当地官员克扣,运去黑市倒卖了。”
“臣在云溪县的村口,见过一家五口蜷缩在破庙里,男人出去挖草根时冻掉了两根手指,女人抱着饿得哭不出声的孩子,怀里还揣着刚去世的老母亲的薄棺。还有更惨的,邻村有户人家,实在没东西吃,竟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
说到这里,裴邦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双手捧着递了上去:“陛下,这是臣让画师根据村民的描述画的《雪灾流民图》,图中所画,皆是臣亲眼所见或村民口述的实情,绝无半分虚言。”
太监接过画轴,展开在皇帝面前。只见画纸上一片白雪皑皑,枯树之下,流民们衣衫褴褛,有的拄着拐杖艰难前行,有的抱着孩子坐在雪地里,眼神空洞得吓人。皇帝的眉头越皱越紧,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殿内的议论声也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裴邦的声音在回荡。
“除了百姓困苦,商路不畅也是个大问题。”裴邦继续说道,“西北的皮毛、药材本是朝廷的重要财源,可如今从西北到京城的商路,被沿途的山贼和贪官层层盘剥。臣曾遇到过一个走商的驼队,他们从西域运来的香料,每经过一个关卡就要缴纳三成的‘过路费’,到了京城,利润已经所剩无几。久而久之,越来越多的商户倒闭,朝廷的商税也跟着减少——去年西北的商税,比三年前少了整整五成。”
他看向户部尚书,语气诚恳:“王大人,您掌管户部,应该清楚商税减少对朝廷财政的影响。长此以往,不仅百姓没钱花,朝廷也没钱赈灾、没钱养兵,到时候真要是遇到天灾人祸,或是边境开战,朝廷拿什么应对?”
户部尚书王大人脸色一僵,下意识地避开了裴邦的目光。他确实知道商税减少的事,可这事牵扯到太多地方官员的利益,其中还有丞相的人,他根本不敢深究。此刻被裴邦当众点出来,只能尴尬地咳嗽两声,说不出话来。
“还有边境的军务。”裴邦话锋一转,目光投向兵部尚书,“上个月,漠北的鞑靼部落突袭了我方的靖安堡,堡内守军不足百人,粮草只够支撑三天,弓箭更是少得可怜。将士们靠着石头和木棍抵抗,最后虽然守住了堡寨,却伤亡了三十多人。臣去靖安堡慰问时,看到将士们穿的铠甲还是二十年前的旧物,有的甲片都锈穿了,手里的长刀更是砍不了几下就卷了刃。”
他攥紧了拳头,声音里带着几分痛心:“这些将士们驻守在边境,替朝廷挡着外敌,可他们连最基本的粮草和军备都得不到保障。反观京城的一些勋贵,家里的仆役都穿着绫罗绸缎,一顿饭要吃十几道菜——陛下,这样的对比,难道不让人心寒吗?”
殿内彻底安静了下来,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不少大臣垂下了头,有的面露愧色,有的则若有所思。那些常年在京城任职的官员,虽然知道民间有疾苦,却没想到会严重到这个地步;而那些曾在地方任职的官员,则想起了自己见过的惨状,暗自点头。
过了片刻,掌管漕运的周大人忍不住开口了:“裴大人所言,确实切中时弊。可这些问题积弊已久,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依你之见,该如何着手呢?”
裴邦早有准备,他从容不迫地说道:“陛下,各位大人,臣有三点浅见,愿为朝廷分忧。”
“第一,减轻赋税,休养生息。臣建议,将西北、西南等受灾地区的赋税减免三年,其他地区减免一年。同时,鼓励百姓开垦荒地,凡是开垦荒地的农户,前五年免交赋税,还能从官府领取种子和农具。这样一来,百姓有了活路,粮食产量也能提高,朝廷的粮仓自然就满了。”
“第二,整顿商路,扶持商业。臣建议,由朝廷出面,组建专门的商队护卫,打击沿途的山贼和贪官。同时,降低商税,将原本三成的商税降到一成。另外,在京城、洛阳、西安等大城市设立商会,让商户们有地方申诉,也方便朝廷管理。这样一来,商户们有了信心,商路自然就通畅了,朝廷的商税也会随之增加。”
“第三,加强军备,稳固边境。臣建议,从国库中拨出专款,为边境将士更换新的铠甲和武器,同时提高将士们的俸禄。另外,在边境设立屯田制度,让将士们在不打仗的时候开垦荒地,种植粮食,这样既能解决粮草问题,又能减少朝廷的负担。同时,选派有能力的将领到边境任职,加强军队的训练,提高战斗力。”
裴邦的话刚说完,殿内就炸开了锅。
“裴大人这想法也太激进了!”吏部尚书皱着眉说道,“减免赋税、降低商税,朝廷的财政收入会大幅减少,到时候连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出来了!”
“就是啊!”一位依附丞相的御史附和道,“组建商队护卫、更换军备,这些都需要大量的银子,国库如今本就空虚,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裴大人这分明是纸上谈兵!”
但也有大臣表示支持。柳明远率先开口:“臣觉得裴大人的想法可行。虽然短期内朝廷的收入会减少,但从长远来看,百姓安居乐业了,商业发展了,朝廷的收入只会更多。至于国库空虚的问题,臣建议,可以先从京城勋贵和贪官污吏下手,查抄他们的家产,充实国库——那些被克扣的赈灾粮、贪污的税款,加起来可不是小数目。”
这话一出,不少勋贵出身的大臣顿时变了脸色,纷纷看向柳明远,眼神里带着几分警惕。而那些清正廉洁的大臣,则暗自点头,觉得柳明远说到了点子上。
丞相看着这一幕,心中又急又怒。他没想到裴邦不仅能辩赢自己,还能提出这么一套看似可行的方案,更拉拢了柳明远等大臣的支持。若是让裴邦的方案得以实施,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怕是要岌岌可危了。
于是丞相冷哼一声,上前一步说道:“陛下,裴邦这是在扰乱朝纲!大乾王朝传承百年,制度完备,岂能说改就改?他提出的这些方案,看似有理,实则漏洞百出。减免赋税会让国库空虚,整顿商路会得罪地方官员,加强军备更是会耗费大量钱财——这些后果,裴邦承担得起吗?”
他看向裴邦,眼神里带着几分轻蔑:“裴邦,你不过是个从西北回来的小官,懂什么治国之道?竟敢在朝堂之上信口开河,误导陛下和各位大臣,你安的是什么心?”
裴邦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丞相,声音坚定:“丞相此言差矣。治国之道,不在于墨守成规,而在于顺应时势。如今百姓受苦,边境不宁,若我们一味守旧,不思进取,等到民怨沸腾、外敌入侵的时候,再想改就晚了!”
他转向皇帝,躬身叩首:“陛下,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只要按照臣的方案实施,三年之内,必定能让大乾王朝焕然一新。若届时没有成效,臣甘愿受罚,以谢天下!”
“好一个‘以项上人头担保’!”兵部尚书忍不住赞道,“裴大人有如此魄力,实属难得。臣以为,不妨一试。”
紧接着,又有几位大臣站了出来,纷纷表示支持裴邦的方案。有的说裴邦的方案切中时弊,有的说可以先在小范围内试点,看看效果。
皇帝坐在龙椅上,静静地听着大臣们的争论,目光在裴邦和丞相之间来回扫视。他心里清楚,丞相说的是实情——裴邦的方案确实风险很大,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动荡;可裴邦说的也有道理,如今王朝的积弊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再拖下去只会更危险。
他沉思了许久,终于抬手示意大臣们安静。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皇帝身上,等着他的最终决定。
皇帝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却又不失威严:“裴邦,你今日所言,朕都听明白了。这些问题确实关乎王朝安危,不可草率决定。朕会召集内阁大臣,仔细商议你的方案,再做定夺。你且先退下,回府等候旨意。”
裴邦心中一松,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虽然皇帝没有当场答应实施他的方案,但能让皇帝“仔细商议”,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他躬身叩首:“臣遵旨。谢陛下。”
说完,裴邦缓缓退出大殿。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金砖上,感受着身后那些复杂的目光——有丞相的狠厉,有柳明远的支持,还有其他大臣的观望。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丞相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日子,必定会更加艰难。
果然,他刚走出太和殿的大门,就看到丞相的贴身侍卫站在不远处,眼神冰冷地盯着他。裴邦没有理会,径直走向宫门。他知道,自己已经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接下来,该轮到他反击了。
而殿内,皇帝看着裴邦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丞相,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心中暗自思索:裴邦有勇有谋,是个可用之才;可丞相根基深厚,动他不得。如何平衡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如何解决王朝的积弊,怕是接下来最棘手的问题了。
香炉里的龙涎香还在燃烧,青烟依旧缠绕着殿顶的盘龙藻井,可太和殿内的气氛,却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一场关乎大乾王朝命运的变革,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