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巷道成了暂时的避难所,却也如同华丽的牢笼。陆子谦和小陈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屏息凝神,听着外面街道上隐约传来的、不属于这座城市的喧嚣——那是追兵在反复搜查的脚步声和呵斥声。每一次脚步声靠近巷口,两人的心都会提到嗓子眼。
小陈的伤势不轻,额头还在渗血,左臂也有些不自然的弯曲,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用没受伤的右手紧紧攥着一块半截砖头。
陆子谦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内衬衣襟,重新为小陈包扎额头,动作轻柔而迅速。“坚持住,小陈,顺子他们快到了。”
小陈虚弱地点点头,嘴唇干裂:“厂长,我没事……就是,咱们这‘火种’,可不能……再丢了。”
陆子谦看着脚边那个沾满煤灰、却比黄金还珍贵的包裹,眼神无比坚定:“不会丢。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
时间在极度紧张的氛围中缓慢流逝。阳光逐渐变得强烈,透过巷口照射进来,在地上投下狭长的光影。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小贩的叫卖声、自行车的铃声交织,属于城市的白天开始了,但这份喧嚣反而让巷子里的两人更加不安——他们暴露的风险在增大。
“不能一直待在这里。”陆子谦压低声音,“他们肯定会逐巷搜查。我们得换个地方。”
他仔细观察着巷子的结构。这是一条死胡同,尽头是一堵近三米高的砖墙,墙头插着碎玻璃。唯一的出口就是他们进来的那个巷口,此刻正被危险笼罩。
绝路吗?
陆子谦的目光落在了巷子一侧,那里堆放着附近居民丢弃的破烂家具、箩筐和几个废弃的汽油桶。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
“小陈,你还能动吗?帮我个忙。”
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那几个空汽油桶滚到巷子最深处,紧靠墙壁。然后,陆子谦爬上摇摇欲坠的破烂衣柜,再将沉重的原料包裹费力地提上来,小心地塞进一个最大的汽油桶内,用一些破布烂絮掩盖好。最后,他将其他几个空桶也堆叠在上面,形成一个看似无意堆积的杂物堆。
从下面看,几乎看不出任何破绽。
“他们要找的是带着大包裹的人。我们把‘火种’藏在这里,目标就小了。”陆子谦解释道,虽然这个决定风险极大,一旦原料被无关的人当废品收走,或者被追兵识破,都将前功尽弃,但这是目前唯一能降低即时风险的办法。
藏好原料,陆子谦扶着小陈,两人尽量清理掉身上的煤灰和血迹,整理了一下衣衫,装作普通路人,深吸一口气,向着巷口走去。
他们必须主动融入人群,利用白天的喧嚣作为掩护,拖延时间,等待救援。
刚走出巷口,混入街上的人流,陆子谦就敏锐地感觉到几道不善的目光扫了过来。对方果然没有放弃,散布在附近盯梢!
他不动声色,搀扶着小陈,假装随意地逛着街边的摊贩,目光却如同雷达般扫视着周围环境,寻找着可能的藏身之处或者脱身路线。
他看到了一家生意兴隆的国营理发店,里面人声鼎沸;看到了一个挂着“红星录像厅”牌子的地方,门口贴着武打片的海报,年轻人进进出出;还看到了一个门口停着不少货车的、像是小型货运站的地方。
“去录像厅!”陆子谦当机立断。那里人员复杂,光线昏暗,容易隐藏,而且通常有几个出口。
两人迅速拐进了录像厅。买了票,走进昏暗、充斥着烟味和汗味的大厅。屏幕上正在播放着香港武打片,激烈的打斗声和观众的叫好声淹没了其他声音。他们在最后一排角落坐下,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厂长,他们……会找到这里来吗?”小陈低声问,声音有些颤抖。
“可能会。但我们至少争取到了一点时间。”陆子谦靠在破旧的座椅上,闭上眼睛,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他在计算顺子抵达的时间,在分析对方可能采取的行动,在思考万一被发现该如何应对。
电影放了一部又一部,从白天到黄昏。期间有工作人员进来查过几次票,也有几个看起来流里流气的青年在过道里晃悠,目光扫过观众,但幸运的是,并没有直接冲着他们来。
然而,这种暂时的安全并未持续太久。黄昏时分,录像厅里换片间隙,灯光亮起片刻。就在这片刻的光明中,陆子谦透过攒动的人头,清晰地看到入口处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鸭舌帽和假列车员!他们正和售票员说着什么,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整个大厅!
被发现了!
陆子谦一把拉起小陈:“走后门!”
两人猫着腰,迅速穿过座位间的狭窄通道,冲向放映机旁边标识着“安全出口”的小门。推开门,外面是一条堆满杂物、散发着尿骚味的后院小巷!
“他们在那里!”身后传来一声大喝!
陆子谦和小陈头也不回,沿着小巷拼命狂奔!脚踝的旧伤和身体的疲惫让陆子谦的速度大打折扣,小陈也因为伤势而步履蹒跚。
身后的脚步声和叫骂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被追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巷口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一辆覆盖着帆布、风尘仆仆的解放牌卡车,猛地横停在了巷口,几乎堵住了整个去路!
驾驶室车门打开,一个身影跳了下来,手里拎着一根三尺长的钢管,不是顺子又是谁!
“谦儿哥!上车!”顺子一声大吼,如同虎啸山林!
与此同时,卡车车厢帆布掀开,又跳下来四五个精壮的汉子,手里都拿着家伙事,瞬间挡在了陆子谦他们和追兵之间!
绝处逢生!
陆子谦和小陈用尽最后力气冲到卡车旁,顺子一把将他们推上驾驶室,自己则转身,面对追来的鸭舌帽等人,钢管往地上一顿,发出“铛”的一声脆响,眼神凶狠如狼:
“妈的!敢动我谦儿哥!今天老子就看看,你们有几个脑袋!”
鸭舌帽和假列车员看到这阵势,尤其是顺子那副不要命的架势,顿时气焰矮了半截,脚步也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原料!快去拿原料!”陆子谦在驾驶室里急声喊道,“在之前那条死胡同的汽油桶里!”
顺子闻言,立刻对两个兄弟吼道:“你们俩,跟我谦儿哥说的位置,去把东西取回来!快!其他人,给我看住这几个杂碎!”
一场冲突眼看就要爆发。然而,对方似乎也收到了什么指令,那个假列车员凑到鸭舌帽耳边低语了几句,鸭舌帽脸色变幻,最终狠狠地瞪了陆子谦和顺子一眼,竟然一挥手,带着人缓缓后退,迅速消失在了巷子的另一头。
他们撤退了。
陆子谦靠在驾驶座上,浑身脱力,看着顺子那张因愤怒和担忧而扭曲的脸,长长地、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原料保住了,救援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似乎过去了。
顺子安排的人很快将那个油布包裹完好无损地取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搬上了卡车。
“谦儿哥,咱们回家!”顺子跳上驾驶室,发动了汽车。
卡车轰鸣着,驶离了这片让他们历经生死危机的街巷。陆子谦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阜阳街景,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对方为何突然撤退?是忌惮顺子带来的人手,还是……另有图谋?
他知道,“龙叔”绝不会就此罢休。这次惊心动魄的阜阳之行,不过是这场漫长战争中的一个插曲。真正的风暴,或许在他们返回清州之后,才会真正降临。
卡车迎着即将彻底沉入地平线的夕阳,向着北方,向着清州,疾驰而去。车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天光,正被无边的黑暗缓缓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