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谦升任厂长的任命正式公布,在二纺厂内部并未引起太大波澜。工人们早已将他视作主心骨,他的能力和担当有目共睹。喧闹的庆贺之后,各项工作迅速步入正轨。香港订单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全厂上下憋着一股劲,要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然而,王猛汇报的那辆神秘皮卡车,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陆子谦心中漾开圈圈涟漪。他并未声张,只是嘱咐王猛加派可靠人手,暗中留意那辆车以及城西老粮油加工厂区域的动静,同时叮嘱他务必注意自身安全,发现任何异常及时汇报,切勿擅自行动。
陆子谦将主要精力投入到厂务管理和香港订单上。他召开了新班子第一次会议,明确了以质量求生存、以技术求发展的思路,决定待香港订单完成后,立即启动部分老旧设备的更新换代计划,并尝试拓展新的市场渠道。他的务实和远见,赢得了新班子成员的支持。
这天下午,陆子谦正在车间里查看一批即将打包运往码头的成品布,厂办主任匆匆找来,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中山装、气质沉稳的中年干部。
“陆厂长,这位是市委组织部的李科长,来找您谈话。”
陆子谦心中微动,客气地将李科长请回办公室。组织部门的单独谈话,往往意味着新的动向。
李科长没有过多寒暄,坐下后便开门见山:“陆子谦同志,首先祝贺你正式担任二纺厂厂长。你在之前复杂局面下表现出来的党性原则、工作能力和斗争精神,市委是高度肯定的。”
“谢谢组织信任,我一定竭尽全力,不负重托。”陆子谦沉稳应答。
李科长点点头,话锋却悄然一转:“子谦同志,你还年轻,肩负着带领二纺厂改革发展的重要任务。组织上希望你能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厂里的生产经营和技术革新上,为企业、为全市经济发展做出更大贡献。”
他语气平和,但目光却带着深意:“至于一些历史遗留问题,或者与当前主业关系不大的其他事务,相信有关部门会依法依规妥善处理。你要把握好主次,集中精力抓生产、谋发展。”
陆子谦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是在提醒他,胡大庆的案子虽然了结,但可能牵扯到的其他问题,或者潜在的余波,让他不要再过多介入或深究,安心搞好本职工作即可。
是善意的保护?还是某种程度的警告或约束?
陆子谦面色不变,郑重回应:“请组织放心,我明白自己的主要职责。目前厂里一切工作都围绕确保香港订单顺利完成和谋划下一步发展展开,我一定会恪尽职守,抓好主业。”
李科长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又鼓励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送走李科长,陆子谦站在窗前,眉头微蹙。组织的谈话,看似常规,却透露出一些微妙的信息。那个“警告电话”背后的阴影,似乎并不希望有人继续追查下去,连组织层面都受到了某种影响,开始给他划定“活动范围”。
这让他更加确信,风暴并未真正平息,只是转入了更深的层面。
傍晚下班后,陆子谦处理完手头文件,正准备去食堂,王猛又闪了进来,顺手关上了门。
“谦儿,有情况。”王猛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凝重,“那辆皮卡车又出现了!今天下午,它绕着老粮油加工厂转了两圈,然后停在了离厂区后门不远的一个废弃修车铺旁边。车上下来两个人,进了修车铺,大概待了半个小时才出来。”
“看清长相了吗?”陆子谦问。
“离得远,看不太清,但其中一个家伙个子很高,走路有点外八字,左边脸上好像有道疤。另一个矮胖些。”王猛描述道,“他们很警惕,东张西望的。我让一个机灵的生面孔兄弟假装路过,瞄了一眼,说那修车铺里面好像堆着些东西,用雨布盖着,看不清是啥。”
脸上带疤的高个子?陆子谦在脑海中搜索着,并无印象。胡大庆的骨干大多落网,这显然是新的面孔。
“他们没发现我们的人吧?”
“绝对没有,我们离得远,用的都是 history 上没问题、脸生的兄弟。”
“继续盯着,但一定保持距离,安全第一。重点弄清楚他们去那个修车铺的目的,里面到底藏着什么。”陆子谦吩咐道,“另外,想办法侧面打听一下,那个修车铺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王猛领命而去。
陆子谦独自在办公室里踱步。神秘皮卡,陌生面孔,废弃修车铺……这些零散的线索似乎预示着新的暗流正在汇聚。这些人是谁?是胡大庆残余的死忠前来报复?还是与那个“警告电话”背后势力有关的、新的执行者?他们的目标是什么?仅仅是窥探,还是另有图谋?
张老板信中的“礁石现”三个字,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这些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恐怕就是隐藏在水下的礁石之一。
他走到墙上的清州市区地图前,目光落在城西老粮油加工厂及周边区域。那里相对偏僻,废弃厂房众多,确实是藏匿和进行不法勾当的理想地点。胡大庆选择那里作为最后的藏身点绝非偶然。
现在,胡大庆落网,那个地方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彻底沉寂。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那辆皮卡车和那两个陌生男人没有再出现,仿佛之前的窥探只是错觉。但陆子谦和王猛都没有放松警惕。
香港订单的成品布开始分批装箱,运往港口。一切顺利,质量无可挑剔。全厂都洋溢着一种久违的、收获在即的喜悦。
第三天夜里,陆子谦因为核对最后一批出货单据,在办公室待到很晚。窗外月色朦胧,厂区一片寂静。当他终于处理完所有文件,准备休息时,桌上的内部电话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
这么晚了,会是谁?
他拿起听筒,里面传来王猛压抑着激动和紧张的声音:
“谦儿!有重大发现!盯修车铺的兄弟刚才冒险靠近侦查了一下,你猜他们在里面发现了什么?”
“什么?”
“不是废料,也不是武器……是好几台用油布包着的、崭新的……进口烫印机!还有几十箱没拆封的……仿冒香港那边品牌的商标和包装!”
陆子谦的瞳孔骤然收缩!
仿冒商标!进口烫印机!
他瞬间明白了!这伙人不是在策划暴力报复,而是在准备一条新的、更隐蔽的犯罪链条——生产假冒伪劣产品,很可能就是瞄准了他们二纺厂即将成功的香港订单品牌!
这比单纯的破坏和报复,更加阴险,也更难防范!一旦大量的假冒产品流入市场,不仅会严重冲击正品销售,更会彻底败坏二纺厂和香港客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誉,甚至可能引发国际贸易纠纷,导致订单彻底失败!
这才是真正的致命一击!隐藏在暗处的对手,换了一种方式,再次将矛头对准了他和二纺厂的心脏!
“猛子哥,”陆子谦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异常冰冷,“盯死那里!弄清楚他们的机器来源,商标来源,以及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但记住,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准打草惊蛇!”
放下电话,陆子谦睡意全无。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锐利如鹰。
旧的敌人倒下了,新的挑战已悄然临城。这一次,不再是明刀明枪的厮杀,而是一场关乎信誉、市场和未来的、没有硝烟的战争。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这来自暗处的、更加狡诈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