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军的突然出现,以及他那句石破天惊的质问,让仓库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凝固。逆光的身影仿佛带着无形的威压,连穷凶极恶的刀疤刘都愣了一下。
“建……建军哥?”刀疤刘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语气带着明显的忌惮和不解,“您……您怎么来了?这事儿……不是您……”
“不是我什么?!”张建军厉声打断他,大步走进仓库,目光冰冷地扫过刀疤刘和他那几个手下,“我让你打听胡大庆的底细,谁让你私自绑人了?!还绑我兄弟的人!你们他妈的长了几个胆子?!”
他这番话信息量巨大!陆子谦心中剧震!张建军让刀疤刘打听胡大庆?难道他之前介绍胡大庆,本身也是在试探?他并非绑架的主谋,甚至可能……对此并不知情?
刀疤刘被张建军的气势慑住,一时语塞,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旁边一个愣头青手下却不知深浅,梗着脖子道:“建军哥,是胡老板说……”
“闭嘴!”刀疤刘反手就给了那手下一个耳光,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对张建军说,“建军哥,误会,这都是误会!我们……我们就是请王猛兄弟过来问点事,没别的意思……”
“问点事?把人打成这样,绑着手堵着嘴问?!”张建军指着地上伤痕累累的王猛,怒火更盛,“马上给我放人!”
刀疤刘眼神挣扎,显然极不情愿,但又不敢直接违逆张建军。他咬了咬牙,对旁边手下使了个眼色。
那手下不情不愿地走过去,解开了王猛身上的绳索,扯掉了他嘴里的破布。
“猛子!”陆子谦立刻冲了过去,扶起虚弱的王猛。
“谦……谦儿……”王猛声音嘶哑,脸上却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激动,“我……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
“没事了,没事了。”陆子谦检查了一下王猛的伤势,多是皮外伤,但精神上的折磨不小。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张建军。
张建军没有看陆子谦,而是继续盯着刀疤刘,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你的人,滚!回去告诉胡大庆,这笔账,我回头再跟他算!”
刀疤刘脸色铁青,但不敢多言,狠狠地瞪了陆子谦和王猛一眼,带着手下灰溜溜地上了面包车,发动车子,迅速逃离了仓库。
废弃仓库里,只剩下陆子谦、王猛和张建军三人。
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建军哥……今天,多谢了。”陆子谦扶着王猛,率先开口,语气诚恳,但眼神深处依旧带着审视。张建军今天的表现,推翻了他之前的很多猜测,但同时也带来了更多的疑问。
张建军摆了摆手,脸上怒气未消,但语气缓和了些:“别说这些。我也没想到胡大庆和刀疤刘这帮人胆子这么大,敢背着我搞这种事!妈的,连我的人都敢动!”
他走到王猛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猛子,对不住,哥没照看好你。这事儿怪我,回头哥给你找最好的大夫,所有费用我出!”
王猛虽然浑身疼,但还是咧嘴笑了笑:“建军哥,不怪你,是那帮孙子太黑!”
张建军点了点头,又看向陆子谦,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谦儿,你没事吧?刚才看你从上面跳下来,够悬的。”
“我没事。”陆子谦摇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建军哥,你刚才说……让刀疤刘打听胡大庆?难道你之前介绍胡大庆给我们……”
张建军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烟,递给陆子谦和王猛,自己点上一根,深吸了一口,才缓缓说道:“这事儿,说来话长。胡大庆这人不简单,手很黑,南边北边都沾,我早就觉得他有问题。介绍你们去算账,一是确实想帮你们揽点活儿,二也是想借你们的手,看看他的账目到底有什么猫腻。只是没想到……这王八蛋反应这么激烈,直接来硬的!”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张建军将自己放在了“调查者”和“保护者”的位置上。
陆子谦默默抽着烟,没有立刻接话。他在快速消化这些信息,判断张建军话里的真假。如果张建军所言非虚,那他之前的怀疑就是错的,张建军非但不是敌人,反而可能在无意中帮他们挡了一劫?
但那个电话亭的巧合,又该如何解释?
“建军哥,”陆子谦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张建军,“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今天早上,在建设路那个电话亭……”
张建军拿着烟的手微微一顿,随即露出一个恍然又带着点懊恼的表情:“你说那个啊!嗨!别提了!我家那电话一大早坏了,打不出去,我急着联系一个南边的朋友问点货的事,就跑去公用电话亭了。怎么?你当时看见我了?”
他的解释天衣无缝,表情自然,看不出任何破绽。
陆子谦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终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可能是我太紧张猛子,看什么都觉得可疑了。”
“理解,理解!”张建军大方地摆摆手,“兄弟出事,当哥的着急是应该的。行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送你们回去,给猛子处理下伤口。”
他上前帮着陆子谦一起搀扶起王猛,朝着仓库外走去。
坐进张建军的吉普车,王猛因为疲惫和伤痛,很快靠在座椅上昏睡过去。陆子谦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荒凉景象,心中却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张建军的解释似乎完美地澄清了所有疑点,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种直觉告诉他,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张建军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巧得像是算准了双方筋疲力尽的那一刻。他镇住刀疤刘的过程也太顺利了,刀疤刘那种亡命之徒,真的会那么忌惮一个“大院子弟”吗?除非……张建军手里握着刀疤刘更致命的把柄?
还有胡大庆,他绑架王猛,真的仅仅是因为怕账目问题暴露?还是有其他更深层的原因?张建军说要“查”胡大庆,到底想查什么?
一个个新的疑问,取代了旧的猜测,让陆子谦感觉仿佛置身于一个更大的迷宫中。
车子很快回到了市区。张建军直接将他们送到了医院,安排好王猛住院检查,又塞给陆子谦一些钱,让他好好照顾王猛,这才离开。
看着张建军驾车远去的背影,陆子谦站在医院门口,眼神深邃。
“谦儿……”病床上,王猛虚弱地开口,打断了陆子谦的思绪,“今天……多亏了建军哥……”
陆子谦走到床边,替他掖了掖被角,低声道:“猛子哥,你好好休息,别多想。这次的事,给我们提了个醒,以后做事要更加小心。”
王猛点了点头,随即又愤愤道:“胡大庆那个王八蛋!还有刀疤刘!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陆子谦眼中寒光一闪,“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先稳住,把伤养好。”
他安抚好王猛,独自走到医院走廊的尽头,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
张建军是敌是友,尚且存疑。胡大庆和刀疤刘背后的势力,更是迷雾一团。飞蝠堂的威胁也并未解除。
经过这次生死考验,陆子谦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在这个机遇与风险并存的时代,没有足够的实力和根基,所谓的财富和机遇,不过是镜花水月,随时可能被人轻易夺走,甚至招来杀身之祸。
他不能再满足于小打小闹的账目核算和倒买倒卖了。他必须尽快建立起真正属于自己的事业和力量。
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绿色荧光的计算器,以及张老板电报上“另辟蹊径”四个字。
或许,是时候将那个酝酿已久的想法,付诸实践了。
他需要钱,需要人,更需要一个合法且能快速积累资本的平台。
一个关于创办一家小型“技术服务社”或者“咨询服务部”的构想,在他心中逐渐清晰起来。他要光明正大地利用自己超越时代的知识和眼光,为企业提供管理咨询、技术革新建议甚至市场分析,将之前的“地下”核算服务,转向正规化、专业化。
这条路或许更难,但一旦走通,前景将无比广阔。
就在他沉浸在对未来的规划中时,一个护士走了过来:“请问是陆子谦同志吗?住院部门口有人找你,说是你家里人。”
家里人?母亲还是妹妹?陆子谦心中一紧,难道家里出事了?
他连忙道谢,快步走向住院部门口。
然而,站在门口等他的,并不是母亲周桂兰,也不是妹妹陆小芸,而是一个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的人——
那个穿着灰色中山装、戴着眼镜的轻工业局干部,赵建国!
赵建国看到陆子谦,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迎了上来:
“陆子谦同志,我们又见面了。听说你朋友受了伤,我代表单位过来看看。另外……有件事,想跟你单独谈谈,关于你之前那个‘计算器’和……你的一些‘独特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