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身后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彻底隔绝了自习室里那个让她窒息的空间和那个人。
苏瑶背靠着冰凉粗糙的墙壁，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脸颊，留下湿凉的痕迹。
他说“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意思？在那样的情况下，对他母亲说出“不会当真”，除了否定他们之间的一切，否定她小心翼翼捧出的所有真心，还能作何解释？他的辩解苍白得可笑，甚至连一句完整的澄清都吝于给予。
委屈、愤怒、还有一种被轻慢的羞辱感，像海潮般反复冲刷着她，让她浑身发冷，止不住地颤抖。
她抬手用力擦掉眼泪，深吸了几口走廊里带着霉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这里哭。
她还有集训，还有未来，不能因为一个林知珩，就全盘崩溃。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确认脸上没有明显的泪痕，才低着头，快步走向电梯间，只想尽快回到宿舍，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隔绝这个让她难堪又心痛的世界。
电梯从楼上缓缓下降，红色的数字一下下跳动。
苏瑶盯着那跳动的数字，心神不宁。
当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时，她下意识地抬脚就要迈进去，却在看清电梯里站着的人时，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林知珩。
他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电梯轿厢里，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碰到她。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空气仿佛凝固了。他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她有些狼狈和苍白的脸，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有未褪尽的试图解释的急切，有被她甩门而去的错愕与薄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为她明显哭过而泛起的细微涟漪。
苏瑶的第一反应是后退，逃离。
可她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迟疑间，电梯门发出“滴滴”的警示音，开始缓缓闭合。
几乎是本能反应，林知珩迅速伸手，按住了电梯的开门键。门重新滑开。
进退维谷。
苏瑶咬紧了下唇，避开他的视线，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低着头快步走进了电梯，紧紧贴着另一侧冰冷的金属内壁，尽可能拉大与他的距离。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而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力。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也能感受到来自他那个方向的、无声却强大的存在感。
电梯开始缓缓下行。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只有电梯运行的微弱嗡鸣，和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在这逼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苏瑶死死盯着头顶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祈祷着电梯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感觉自己的脊背因为过度紧绷而隐隐作痛。
突然，“咔哒”一声异响，紧接着是令人心悸的顿挫感，电梯猛地一震，停了下来！头顶的灯光疯狂地闪烁了几下，骤然熄灭，整个轿厢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和死寂！
“啊！”苏瑶短促地惊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未知的危险和密闭空间的压迫感让她浑身发冷。
“别怕。”一个低沉而冷静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是林知珩。
他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苏瑶狂跳的心脏稍微平复了一丝。
但她依旧僵硬地贴着墙壁，不敢动弹。
黑暗中，传来他摸索的声音。
随即，手机屏幕的冷光亮起，驱散了一小片浓稠的黑暗，映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先是尝试按了按所有的楼层按钮和开门键，毫无反应。
又看了看手机信号格，显示无服务。
“应该是故障，停电了。”
他冷静地判断，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紧急呼叫按钮试试。”
他借着手机的光，找到了那个红色的紧急呼叫按钮，按了下去。
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过之后，对面传来了一个模糊而带着杂音的人声。
“喂？有人吗？电梯怎么了？”
“我们被困在电梯里了，大概在三四楼之间。两个人。”
林知珩语速平稳，条理清晰，“电梯突然停止运行，里面一片漆黑。请尽快安排救援。”
“好的好的，我们知道了，马上联系维修人员，请保持冷静，不要擅自行动……”对面的声音断断续续。
通话结束，紧急呼叫按钮旁的那个小喇叭里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声。
手机的光成了这黑暗牢笼里唯一的光源。
林知珩将手机的光稍微抬高，照亮了彼此之间那一小片区域。
苏瑶依旧紧紧靠着墙壁，脸色在冷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眼神里充满了未散尽的惊恐和强装镇定的脆弱。
他看着她，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他想走过去，想离她近一点，想说些什么来驱散她的恐惧。
但他知道，此刻任何贸然的举动，都可能让她更加抗拒。
他沉默地将手机靠在电梯的控制面板上，让光尽量均匀地照亮轿厢，然后自己也向后靠在了另一侧墙壁上，与她隔着最远的对角线距离。
他用行动表明，他不会靠近，给她留出了安全的心理空间。
时间在黑暗中流逝得异常缓慢。
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
最初的恐惧过去后，一种更深的、无所适从的尴尬和静默弥漫开来。
他们被困在这里，无处可逃，被迫直面彼此，以及横亘在两人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苏瑶慢慢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抱着膝盖，将脸埋了进去。
黑暗中，感官变得更加敏锐。
她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干净的气息，此刻混合着电梯里淡淡的铁锈和机油味，一种矛盾而令人心碎的组合。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林知珩低沉的声音再次打破了沉默，在黑暗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艰难的诚恳：
“那句话，”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是对我母亲说的。”
苏瑶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没有抬头。
“当时……情况复杂。”
他似乎在斟酌着每一个字，语速很慢，“我需要让她……暂时放下戒心。”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勇气，或者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
“说‘不会当真’，是策略。”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是为了……争取时间。”
为了争取时间？苏瑶的心猛地一跳，埋在膝盖里的脸微微抬起一丝缝隙。
什么意思？
“我的家庭，你知道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嘲弄，“有些战争，不能摆在明面上。过早暴露软肋，只会让想要保护的人，受到更快的、更直接的攻击。”
软肋……他是在说……她吗？苏瑶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我知道你听到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涩然，“我也知道……伤到你了。”
这句近乎承认错误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显得如此艰难，却又如此真实。
“苏瑶，”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郑重的意味，“我林知珩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从不轻易许诺。”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她的心上：
“如果我说了‘喜欢’，那就是真的喜欢。”
“如果我说了‘在一起’，那就是认真的在一起。”
“不存在‘不会当真’。”
不存在……不会当真。
这短短几个字，像一道强光，骤然劈开了苏瑶心中盘踞多日的阴霾和冰封。
所有的委屈、愤怒、猜疑，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却又坚定地抚平了。
她依旧没有抬头，但紧抱着膝盖的手臂，却微微放松了些许。
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愤怒，而是一种混杂着释然、心痛和巨大冲击的复杂情感。
黑暗中，她听到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是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他好像也顺着墙壁，滑坐到了地上。
两人依旧隔着最远的距离，各自占据着电梯的一角。
但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冰冷的金属壁垒依旧存在，可那堵横亘在两人之间、由误会和骄傲筑成的高墙，却在这意外降临的黑暗和这番迟来的、笨拙却真诚的独白中，悄然松动，裂开了一道缝隙。
救援人员的声音和工具敲击声从电梯井上方隐约传来，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光明即将重返。
而他们之间，这场发生在黑暗电梯里，持续了整整十二分钟的、无声与有声的交锋与和解，将成为只有他们两人知晓的、命运转折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