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珩那条“结束了。无聊。”的短信,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瑶心中漾开的不是涟漪,而是一种奇异的、沉淀下来的安定。
他没有试图描绘那个世界的繁华,也没有抱怨其中的虚伪,只是用最简洁的语言和最孤独的影像,将那个平行时空与她共享——一个在他看来,索然无味,不得不置身其中却又急于抽身的所在。
这比任何解释和保证都更有力。
周日清晨,苏瑶醒来时,觉得连呼吸都轻快了几分。
阳光比昨天更加灿烂,透过窗户,能看见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
她拿起手机,屏幕上是林知珩那个黑色的头像,安静地躺在列表顶端。
她没有发信息去打扰他,想象着他或许在补眠,或许已经在处理家族事务,那场晚宴的余波或许仍需他花费心神去平息。
她起床,帮着母亲收拾屋子,心情是这段时间以来少有的宁静。
甚至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母亲有些诧异地看她一眼,笑着问:“瑶瑶,今天心情这么好?昨天跟同学去书店玩得很开心?”
苏瑶愣了一下,随即弯起眼睛:“嗯,很开心。”
是的,很开心。因为悬在心头的石头落了地,因为她确认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足以让那个流光溢彩的平行世界,在他口中只剩下“无聊”二字。
下午,她正在房间里温书,手机响了。
看到屏幕上跳动的“林知珩”三个字,她的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加速了一拍。
接起电话,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刚睡醒般的慵懒沙哑,背景却很安静。
“在做什么?”
“看书。”苏瑶老实地回答,指尖无意识地卷着书页一角,“你呢?”
“刚醒。”他顿了顿,似乎是在喝水,喉结滚动的声音隐约可闻,“下午有空吗?”
“有。”几乎是毫不犹豫。
“四点半,小区门口。”他的安排依旧简洁,不容置疑,却不再让苏瑶感到任何压力,反而生出一种隐秘的期待。
“好。”
挂了电话,苏瑶看着镜子里面色微微泛红的自己,深吸了几口气。
她挑了一件干净的白色连帽卫衣和牛仔裤,将头发梳成利落的马尾,看起来清爽又充满朝气。
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有任何精心打扮的痕迹,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约会?她心里默默想着,脸上有些发烫。
四点二十五分,她准时出现在小区门口。
夕阳将建筑物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里弥漫着秋日傍晚特有的、带着点凉意的清爽。
没有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
正当她有些疑惑时,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铛声响起。
她循声望去,瞬间愣住了。
林知珩骑着一辆看起来半新不旧的深蓝色山地车,单脚支地,停在了她面前。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运动外套和灰色运动长裤,头发不像平时那样一丝不苟,几缕碎发随意地搭在额前,被夕阳染成了浅金色。
没有了西装革履的束缚,他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不少,甚至……带上了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年气。
这画面太过冲击,以至于苏瑶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林家少爷,骑自行车?这比看到他出现在画室里还要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上来。”林知珩拍了拍自行车的后座,那里显然被临时加装了一个简单的黑色坐垫。
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眼神里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恶作剧得逞般的笑意。
“你……你从哪里弄来的车?”苏瑶走过去,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买的。”他言简意赅,“二手。”
苏瑶:“……”她实在无法想象林知珩去二手市场跟人讨价还价买一辆旧自行车的情景。
“快点。”他催促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苏瑶不再犹豫,侧身坐上了后座。
坐垫有点硬,但她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不知道该扶哪里。
“扶好。”林知珩回头看了她一眼,声音透过傍晚的风传来。
苏瑶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地、用指尖捏住了他外套两侧的布料。
林知珩脚下一蹬,自行车便平稳地滑了出去。
晚风瞬间拂面而来,带着夕阳的余温和城市的气息,吹乱了她的发丝,也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
他们穿行在傍晚的街道上,绕过下班拥堵的车流,掠过行色匆匆的路人。
自行车轮轧过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这与坐在密闭豪车里完全不同的体验,让苏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和……真实。
她抬头看着前方林知珩挺拔的背影,他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脖颈的线条流畅而有力。
风吹鼓了他的外套,带来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干净的气息,混合着阳光和运动后的微微汗意。
这是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属于林知珩的模样。
褪去了所有光环和枷锁,只是一个骑着单车,载着喜欢的女孩,在夕阳下穿行的普通少年。
“我们要去哪儿?”她忍不住大声问,声音散在风里。
“到了就知道。”他的回答依旧带着神秘感,声音里却似乎比平时多了几分轻快。
他们没有去任何高档的场所,也没有去熟悉的图书馆或书店。
林知珩载着她,穿过几条老旧的街巷,最终停在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门口挂着“老陈修表铺”招牌的小店前。
店里很窄小,只有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老师傅,正伏在堆满工具和零件的工作台上,对着灯光小心翼翼地摆弄着一块怀表的机芯。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金属的味道。
“陈伯。”林知珩停下车子,开口打招呼,语气里带着难得的熟稔和尊重。
老师傅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看清来人后,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是小珩啊,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还带了朋友?”他的目光落在苏瑶身上,和善地点了点头。
苏瑶有些局促地回以微笑。
“带她来看看。”林知珩说着,很自然地领着苏瑶走进店里。
空间狭小,两人几乎要挨在一起。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陈伯。
苏瑶看清了,那是一只看起来极其老旧、甚至表壳都有些磨损的银色怀表,表链已经断了。
“您上次说缺个零件,我托人找到了,看看合不合适。”林知珩说道。
陈伯接过怀表和那个用密封袋装好的细小零件,戴上专用的放大镜,仔细端详起来,嘴里啧啧称奇:“是它,就是这个!哎呀,这老家伙,可算能‘活’过来了!小珩,真是多谢你了,这零件现在可不好找。”
“举手之劳。”林知珩语气平淡。
苏瑶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她看着林知珩与这个看起来和他身份格格不入的老人熟稔地交谈,看着他对自己那只破旧怀表的珍视,看着他身处这狭小、杂乱却充满人情味和时光痕迹的空间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或居高临下。
她忽然明白了,他带她来这里,不是为了展示什么,也不是为了体验生活。
他是在向她展示他世界的另一个角落,一个或许连陈静怡都不知道的、只属于他林知珩自己的,安静而真实的角落。
这只怀表,这个修表铺,这个叫他“小珩”的老人,都是他冰冷豪门身份之外,属于“人”的那部分,温暖而坚实的根基。
陈伯开始专注地修理怀表,林知珩就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偶尔会帮老人递个工具。
苏瑶也默默地看着,看着那些精密的齿轮在老人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中被拆解、清洁、组装。
时间在这里仿佛变得很慢,只剩下工具轻微的碰撞声和老人偶尔的低语。
夕阳的余晖透过狭小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满是工具和零件的工作台上投下一道温暖的光束,也将林知珩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这一刻,苏瑶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她曾经觉得遥不可及、身处“平行世界”的少年,正以一种无比真实而温暖的姿态,跨越了所有的界限,来到了她的世界,也向她敞开了他世界里,最不设防、最柔软的一部分。
不知过了多久,陈伯终于直起腰,舒了口气,将修好的怀表递给林知珩。
表壳被仔细擦拭过,虽然依旧有磨损的痕迹,但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表盘上的指针,重新开始了走动,发出极轻微而规律的“滴答”声。
“好了,这下又能走几十年了。”陈伯笑呵呵地说。
林知珩接过怀表,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银质表壳,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苏瑶从未见过的、近乎温柔的情绪。
“谢谢陈伯。”他郑重地道谢。
付了微不足道的修理费,两人告别陈伯,推着自行车走出小巷。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灯次第亮起。
林知珩将那只修好的怀表放进苏瑶的手心。
“送给你。”他说。
苏瑶愣住了,低头看着掌心那枚还带着他体温的、沉甸甸的旧怀表。
冰凉的金属触感,和那清晰有力的“滴答”声,一下下,仿佛敲在她的心尖上。
“这太贵重了……”她下意识地想推拒。这显然是对他意义非凡的东西。
“它不值钱。”
林知珩看着她,路灯的光在他眼底闪烁,“但它记录的时间,是真实的。”
他是在用这只跨越了时间、被他亲手修复的旧怀表,告诉她,他珍视的,是他们之间真实流淌的、共同的时光。
与财富、地位无关,只与心跳和陪伴同步。
苏瑶握紧了掌心的怀表,那规律的“滴答”声透过骨骼清晰地传达到她的耳膜,与她的心跳渐渐重合。她抬起头,看向他,眼中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在涌动,却被她努力忍住。
“谢谢。”她声音微哑,将怀表小心翼翼地收好,“我很喜欢。”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拍了拍自行车后座。
苏瑶再次坐上去,这一次,她伸出手,轻轻地、坚定地环住了他的腰,将侧脸贴在了他宽阔而温暖的后背上。
林知珩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
他脚下一蹬,自行车再次融入夜色。
晚风清凉,怀表在口袋里发出安稳的声响,少年的后背是这个世界最安心的依靠。
平行世界的界限,在这一刻,被一辆旧单车,一只老怀表,和一个无声的拥抱,彻底打破。
微光虽小,却足以照亮彼此,跨越一切看似不可逾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