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令营的尾声,像一首渐弱的乐章,在最后几天里流淌出一种不同于初来时的、更加绵长而深刻的韵律。
那种因观日岩的晨光、黑暗中的低语和无声递来的外套而悄然改变的氛围,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消散,反而如同浸入织物的染料,愈发鲜明地渗透在苏瑶和林知珩相处的每一个细微瞬间。
他们依旧没有太多言语。
但在团队完成最后的成果汇报展示时,当苏瑶所在的小组因为一个数据模型的小瑕疵而略显慌乱时,是林知珩在他自己小组展示的间隙,不动声色地走到他们组的电脑前,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了几下,指出了那个被忽略的参数设置问题,随即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到自己的位置。
整个过程快得几乎没人注意,只有苏瑶看到了他微微蹙起的眉心在她小组问题解决后,几不可察地舒展开。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遥不可及的、需要她仰望和追逐的冰山。
他开始以一种更具体、更融入的方式,存在于她的世界里。
而这种存在,最明显的标志,便是那个在苏瑶听来,如同天籁般悦耳的词——“我们”。
第一次听到,是在夏令营最后一天的清晨。
营员们即将收拾行李返程,早餐时,大家讨论着回去的交通工具和后续的安排。
苏瑶和许薇正商量着坐学校大巴回去后是直接回家还是先去趟书店。
林知珩端着餐盘,很自然地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这几乎成了这几天早餐的固定模式。
他安静地吃着东西,没有参与旁边几个男生关于某个游戏新版本的激烈讨论。
直到其中一个男生转过头问他:“知珩,你一会儿怎么回去?你家司机来接吧?还是跟我们一起坐大巴体验生活?”
林知珩放下牛奶杯,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很自然地转向身旁的苏瑶,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我们坐大巴回去。”
……
空气仿佛凝滞了半秒。
苏瑶握着勺子的手顿在了半空,心跳在那一瞬间骤然失衡,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们?
他说……“我们”?
许薇在一旁瞪大了眼睛,看看林知珩,又看看瞬间僵住的苏瑶,脸上露出了一个“我懂了”的夸张表情,随即低下头,肩膀可疑地耸动着。
那个问话的男生也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眼神在苏瑶和林知珩之间暧昧地扫了扫,识趣地转回了头,加入了其他人的话题。
林知珩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带来了怎样的效果,或者说,他并不在意。
他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一片培根,动作依旧优雅从容。
只有苏瑶,还沉浸在那个简单的词语所带来的巨大冲击里。
“我们”……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归属感,仿佛他们早已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这比他任何一次沉默的帮助、任何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都更像是一种明确的、公开的确认。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难以置信的喜悦和某种尘埃落定般的安心的暖流,汹涌地淹没了她。
她低下头,用喝粥的动作掩饰自己微微颤抖的嘴唇和瞬间泛红的眼眶。
从那天起,“我们”这个词,开始频繁地、以一种极其自然的方式,出现在林知珩与她相关的语境中。
返程的大巴上,他依旧为她留了那个靠窗的座位。
当负责清点人数的老师问到“林知珩,苏瑶,你们组的人都齐了吗?”时,他平静地回答:“我们组齐了。”
下车后,有同学过来问他某个课题报告的后续提交事宜,他会先看她一眼,然后说:“我们回去整理好发你。”
甚至有一次,在食堂遇到楚雨晴,她笑着邀请林知珩周末参加一个艺术展的开幕酒会,林知珩只是淡淡地回应:“我们周末有安排。”
每一次,当那个“我们”从他口中吐出,苏瑶的心都会像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一阵细密而持久的战栗。
她开始习惯,甚至开始期待。
这个词像一座无形的桥梁,彻底连通了他们之间最后那点微妙的距离。
她不再需要费力揣测他的心意,不再因为他的沉默而忐忑不安。
他的行动,和他口中那个包含了她的“我们”,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依旧是他。那个清冷、少言、专注于自己世界的林知珩。
但他规划的未来蓝图里,已经清晰地、不容置疑地,为她预留了位置。
他开始在意她的作息。
如果她在图书馆待到太晚,他会合上书,看着她,直到她意识到该走了。
他会记得她不喜欢吃葱,在食堂打饭时会下意识地避开那些撒了葱花的菜品。
他甚至在一次偶然听到她和许薇讨论想买一本已经绝版的画册时,隔了几天,那本画册就出现在了她的课桌上,依旧没有署名,没有言语。
这一切都发生得悄无声息,却又密不透风地将她包裹。
苏瑶感觉自己像一株被精心灌溉的植物,在他沉默而坚定的守护下,舒展枝叶,悄然生长。
许薇常常看着他们,摇头感叹:“完了完了,瑶瑶,你是彻底栽了。不过……林知珩这家伙,看不出来还挺会的嘛?这种冰山融化的戏码,真是让人招架不住。”
苏瑶只是笑,心底一片柔软的澄澈。
她知道,他不是“会”,他只是用他独有的、笨拙而真诚的方式,在履行那个“我们”所包含的所有责任与珍视。
冰山的融化,并非轰然倒塌,而是化作涓涓细流,温柔而持久地,滋养着另一颗渴望靠近的心。
“我们”。
简单的两个字。
却像一句最郑重的誓言,在她十七岁的夏天,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