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平稳地行驶在通往营地的高速公路上，窗外的景色由熟悉的城市街景逐渐变为开阔的田野和远山的轮廓。
车厢内，最初的兴奋劲儿过去后，渐渐弥漫开一种旅途特有的、昏昏欲睡的静谧。
交谈声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耳机里漏出的微弱音乐声和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响。
苏瑶坐在靠窗的位置，最初的紧张和激动慢慢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身旁坐着林知珩，这个认知本身就足以让她心跳失序，但当他只是沉默地望向窗外，周身散发着那种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清冷气息时，她紧绷的神经竟也奇异地松弛下来。
阳光透过车窗，暖融融地照在她身上，混合着车内适中的空调温度，催生出一种慵懒的睡意。
昨晚因为期待和忐忑，她并没有睡好。
此刻，在车轮规律的低鸣和身旁人平稳的呼吸声中，她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打架。
她强撑着，不想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在他面前失态地睡着。
目光试图聚焦在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上，但那些绿色的田野和蓝色的天空渐渐变得模糊，融合成一片晃动的色块。
意识，像沉入温水的羽毛，一点点下沉，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次车辆为了避让而做出的、略微急促的变道中，苏瑶的身体随着惯性，不受控制地轻轻一晃。
她的头，在混沌的睡意中，失去了支撑点，朝着左侧，那个散发着清冽气息的方向，歪了过去。
额角，轻轻地，触碰到了一片带着体温的、略显坚硬的支撑。
是林知珩的肩膀。
那一瞬间的触感，如同微弱的电流，穿过朦胧的睡意，惊醒了苏瑶一部分的意识。
她猛地想要直起身，脱离这过分亲密的接触，但沉重的眼皮和依旧混沌的大脑，让她所有的努力都显得徒劳而迟缓。
身体背叛了意志，贪恋着那一点意外的、坚实的温暖与依靠。
她只是极轻微地动了一下，便再次陷入了半睡半醒的迷蒙状态。
头，依旧轻轻地靠在他的肩头。
隔着薄薄的夏季营服面料，她能隐约感受到他肩部骨骼的线条和透过来的、温热的体温。
这个姿势，让她仿佛被笼罩在了他那独特的气息里，安全，又令人心悸。
而林知珩，在她靠上来的那个瞬间，整个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住了。
他原本随意搭在腿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一直望着窗外的视线，也猛地收了回来，垂眸，看向靠在自己肩头的那个毛茸茸的发顶。
少女的发丝柔软，带着淡淡的、干净的洗发水香气，有几缕调皮地蹭到了他的脖颈，带来一阵细微的、陌生的痒意。
她的呼吸清浅而均匀，温热的气息透过薄薄的衣服，若有若无地拂在他的肩窝皮肤上。
像是一片羽毛，落在了冰封的湖面。
没有惊起波澜，却让那万年不变的冰层，感受到了某种从未有过的、柔软的重量。
他的第一反应，是避开。
这种突如其来的、超出安全距离的接触，让他本能地感到不适，甚至有一丝慌乱。
他几乎要下意识地挪开身体，或者用一个轻微的动作将她惊醒。
然而，他的身体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动未动。
他就那样僵硬地坐着，感受着肩头那份陌生的、柔软的重量，和她清浅规律的呼吸。
车厢内昏暗的光线，将她睫毛投下的阴影拉得很长，随着车辆的微微颠簸，轻轻颤动。
她睡得很熟。
毫无防备。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是一种……被信任的感觉？还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想要守护这份宁静的冲动？
他看到她因为强撑睡意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在此刻终于完全舒展开，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孩子气的、满足的微弧。
他紧抿的唇线，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毫米。
然后，他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动作。
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不是推开她，而是将肩膀放得更平、更稳了一些，让她靠得更舒适。
他甚至微微侧过一点身体，为她挡住了从过道方向可能投来的视线。
整个调整过程，轻缓得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境。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
飞驰的景色依旧，但他的注意力，却再也无法完全集中。
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聚焦在了左肩那一小片承载着重量和温度的区域。
那重量很轻。
却仿佛重于千钧。
他就这样维持着这个有些别扭、却异常坚定的姿势，一动不动。
任由车辆颠簸，任由时间流逝。
阳光透过车窗，变换着角度，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投下，又拉长。
车厢里，有人在小声交谈，有人在听歌，有人在看书。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的静谧与微妙。
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左肩，正承载着怎样一份甜蜜而沉重的负担。
也只有他知道，为了这份负担，他心甘情愿地，固化成了一座沉默的、守护的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许薇从前排回头，似乎想和苏瑶说什么，目光触及到这一幕时，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一个极度惊讶又带着揶揄的笑容，然后飞快地转回了头，还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女生，窃窃私语起来。
林知珩感受到了那些投来的、带着探究和笑意的目光，他的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浅的红晕，但他依旧没有动。
肩头的重量，和那均匀清浅的呼吸声，成了他世界里唯一清晰的存在。
直到大巴车缓缓减速，即将抵达目的地，广播里传来带队老师提醒大家准备下车的声音时，苏瑶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意识逐渐回笼，随即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靠在了什么地方？
她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对上了林知珩恰好侧过来的目光。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那墨黑的眼底深处，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微光。
苏瑶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连耳根都烫得惊人。
她慌忙坐直身体，拉开距离，语无伦次地低声道：“对、对不起……我睡着了……”
林知珩看着她瞬间绯红的脸颊和慌乱的眼神，没有说什么，只是极其轻微地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僵硬的左肩，然后，几不可察地，从喉咙里发出一个低沉的单音节：
“嗯。”
没有责怪，没有不悦。
只有一个听不出情绪的“嗯”。
但苏瑶却觉得，这个“嗯”字里，似乎包含了太多她无法解读，却又让她心跳失序的东西。
大巴车稳稳停下。
旅程的第一站，到了。
而苏瑶的心，却仿佛还停留在刚才那个依靠着他肩膀的、短暂却永恒的梦里。
肩头的重量已然消失。
但那残留的温度和触感，却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两人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