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的风,像无数把冰冷的小刀,刮过皮肤,带走最后一丝温度。
苏瑶的手,依旧固执地覆盖在林知珩紧握的拳头上。
她能感觉到他手背上绷紧的肌腱,以及那深入骨髓的冰凉。
他没有再试图挣脱,但全身的肌肉依然僵硬得像一块冻结的岩石,背对着她,无声地对抗着内心汹涌的暗流。
时间在呼啸的风声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沉重的静默。
苏瑶的手开始变得冰冷、麻木,但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着,用自己的存在,无声地告诉他——你不是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却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林知珩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垮塌了一毫米。
那不是一个明显的动作,更像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在经历了太久太久的固守后,终于因为内部过度的压力,而发出一声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呻吟。
他依旧没有回头,但苏瑶感觉到,自己掌心下那只冰冷僵硬的手,极其轻微地、颤抖着,松动了一丝缝隙。
然后,一个沙哑的、仿佛被砂纸打磨过的声音,低低地,破碎地,从她前方传来,几乎被风声瞬间卷走:
“……他们安排了一切。”
苏瑶的心猛地一颤,屏住了呼吸。
“……行程,会面,交谈的对象……甚至,未来的每一步。”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疲惫和某种近乎麻木的嘲弄,“像一个……预设好程序的机器。”
苏瑶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她能想象出那三天的“家庭旅行”是怎样的光景——觥筹交错间是利益的权衡,优雅谈笑下是冰冷的算计,他所面对的,不是家人的温暖,而是一个庞大商业帝国对继承人的审视与塑造。
“我不需要……”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尖锐的痛苦,但随即又迅速低沉下去,化为更深的无力,“……不需要那些虚伪的应酬,不需要被当作……展示品。”
最后一个词,他说得极轻,却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苏瑶的心里。
她想起生日宴上那个格格不入的自己,想起林母那打量商品般的目光。
原来,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也同样承受着这种被物化、被安排的屈辱。
“我只是……”他的声音哽住了,似乎后面的话太过沉重,无法轻易吐出。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气息带着颤抖,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只是想……”
想什么?
想有片刻的喘息?
想拥有属于自己的选择?
还是……只是想简单地,像现在这样,有一个人,能在他几乎被压垮的时候,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他没有说下去。
有些渴望,对于身处他那样位置的人来说,或许是太过奢侈,甚至是不被允许的。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风更大了,吹得苏瑶几乎站立不稳,但她覆在他手上的力道,却悄然加重了一些。
林知珩似乎感受到了这份无声的支撑。
他紧握的拳头,在她的掌心下,终于完全松开了。
冰凉的手指,不再僵硬地蜷缩,而是微微摊开,带着一种卸下所有防备后的虚脱。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苏瑶心跳骤停的动作。
他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迟疑,翻转了过来。
掌心向上。
那是一个近乎本能的、寻求连接与温暖的姿势。
苏瑶怔住了,看着那只摊开在自己面前的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纹路清晰,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活气。
这是一个属于少年的手,却已经承载了太多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重。
她没有丝毫犹豫。
她将自己的手,更紧地、更温暖地,贴合了上去。
五指,轻轻地,穿过了他微张的指缝。
一个笨拙的、生涩的,却无比坚定的,十指相扣。
在他掌心向上的那一刻,在她手指穿过的瞬间,林知珩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贯穿。
他几乎是立刻就想抽回手,那是一种长久以来习惯于独处、习惯于冰冷壁垒的人,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温暖时,本能产生的恐慌与抗拒。
但苏瑶没有让他逃开。
她用力地、坚定地回握住了他,用自己掌心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意,紧紧包裹住他冰凉的指尖。
“没关系……”她的声音很轻,带着风也吹不散的温柔和坚定,响在他耳边,“……没关系。”
这三个字,像是最简单的咒语,瞬间击溃了林知珩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他紧绷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猛地松弛下来。
一直挺得笔直的脊背,微微弯下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没有回头,但苏瑶能感觉到,他握着她手的力道,在微微收紧。
他的手,很凉。
但他没有松开。
两人就这样,站在冬日天台呼啸的寒风中,十指紧紧相扣。
他背对着她,她凝望着他的背影。
一个展露了从未示人的脆弱,一个给予了毫无保留的接纳。
天空依旧阴沉压抑,风声依旧凛冽刺骨。
但在那紧紧交握的双手之间,一股微弱却顽强的暖流,正悄然滋生、流淌,对抗着整个世界的冰冷与沉重。
冰山的裂痕深处,终于照进了第一缕真实的、带着温度的光。
而那只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在无声地宣告:
无论前方有多少风雪,至少此刻,我与你,一同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