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搭在椅背上的烟灰色围巾，像一道无声的咒语，彻底改变了图书馆角落里空气的质地。
它不再是冰冷的学术堡垒，而成了一个流淌着隐秘暖流的、只属于他们二人的秘密空间。
苏瑶坐在林知珩对面，书本摊开在眼前，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团柔软的灰色。
它就在那里，像一个确凿的证据，证明着平安夜她那个孤注一掷的举动，并非石沉大海。
他没有拒绝，没有无视，而是用一种更甚于言语的方式——将它带到了他们最常共处的、带着某种仪式感的地方——给予了回应。
这种回应是沉默的，却比任何承诺都更让苏瑶心悸。
她不敢轻易打破这种平衡，甚至不敢多看他几眼，生怕这脆弱的、来之不易的缓和会像肥皂泡一样轻易破碎。
林知珩也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看书，写字，偶尔蹙眉思索。
但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似乎悄然收敛了一些。
至少，在苏瑶偷偷打量他时，他不再流露出被打扰的不悦，只是偶尔会抬起眼帘，与她慌乱躲闪的目光有片刻的交汇，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垂下。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探究，也没有明显的温度，却多了一丝……难以形容的平静，仿佛她的存在，已经成为了一个被默认的、无需再讨论的事实。
日子在这种微妙而令人心安的“新常态”中，悄然滑向岁末。
校园里弥漫着期末考前的紧张气息，但也夹杂着对元旦假期的隐隐期待。
新年前夜，苏瑶和父母一起吃了晚饭，看了会儿跨年晚会。
电视里歌舞升平，热闹非凡，窗外偶尔传来零星的鞭炮声，预示着旧岁将尽。
她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个柔软的抱枕，心思却有些飘忽。
手机安静地躺在茶几上，屏幕漆黑。她时不时会瞥它一眼，心里藏着一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期待。
他会发一条“新年快乐”吗？
哪怕只是群发的那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距离零点越来越近。
电视里主持人开始激动地倒计时，父母也跟着一起数：“十、九、八……”
苏瑶的心跳，不由自主地跟上了那个节奏。
“……三、二、一！新年快乐！”
电视里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和绚烂的虚拟烟花，父母互相道着祝福，窗外远处的夜空，也适时地炸开几簇真实的、璀璨的烟花，将房间映得明明灭灭。
手机，依旧安静。
苏瑶眼底那点微弱的期待，如同窗外迅速湮灭的烟花尾焰，悄无声息地黯淡下去。
她扯了扯嘴角，对自己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感到一丝好笑。
他在做什么呢？
大概是在某个需要正装出席的家族宴会里，端着香槟，与那些她只能在财经杂志上看到的人物寒暄吧。
她的新年祝福，于他而言，或许轻如尘埃。
她拿起手机，准备给许薇和其他几个好友回复新年快乐的信息。
指尖刚触碰到屏幕，手机却毫无预兆地，骤然震动起来，伴随着清脆的铃声，屏幕上跳出一个名字——
林知珩。
苏瑶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了原地。
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三个字，心脏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失控的速度疯狂擂鼓，撞击着胸腔，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几乎盖过了电视里的喧闹和窗外的烟花声。
他……打来了？
不是短信。
是电话。
在零点刚过的新年第一刻。
她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按下接听键，将听筒紧紧贴在耳边。
“喂？”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颤抖。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声音。
只有轻微的、平稳的呼吸声，透过电波，清晰地传入她的耳膜。
那呼吸声很近，仿佛他就在身边，带着一种令人心安又心悸的熟悉感。
背景里，是遥远的、模糊的烟花爆炸声，砰砰作响，像是来自城市另一端盛大的庆典。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杂音。
没有宴会厅的觥筹交错，没有人声鼎沸，只有他安静的呼吸，和遥远的烟花。
他不在喧闹的宴会上？
他在哪里？
苏瑶屏住呼吸，不敢出声，生怕一点点动静都会惊扰了这如同幻觉般的一刻。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几秒钟，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听筒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交织着，伴随着那时远时近的烟花声，构成了一曲奇特而亲密的新年序曲。
他依旧没有说话。
但苏瑶却奇异地，从这沉默中，感受到了一种千言万语都无法承载的重量。
他打来这通电话，不是为了说一句程式化的“新年快乐”。
他或许，只是想在这个特殊的时刻，确认她的存在。或者说，让她确认他的存在。
隔着遥远的距离，共享这一片烟花盛开的夜空，和这份无需言说的、笨拙的牵挂。
窗外的烟花还在绽放，映得她眼底一片晶莹。
她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听筒贴得更紧了一些，仿佛这样就能离他更近一点，能感受到他呼吸间的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分钟，也许是五分钟，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然后，听筒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烟花声淹没的叹息。
随即，电话被挂断了。
嘟…嘟…嘟…
忙音传来，像冰冷的雨点，敲打在苏瑶依旧滚烫的耳廓上。
她缓缓放下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自己怔忪的、带着泪痕的脸。
电视里还在喧嚣，父母在讨论着晚会的节目，窗外仍有零星的烟花在夜空中勾勒出转瞬即逝的图案。
一切都和几分钟前一样。
可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他没有说“新年快乐”。
但他打来了电话。
在零点。
让她听到了他的呼吸，和属于他的、那片遥远夜空下的烟花。
这比任何祝福，都更像一个誓言。
一个沉默的、却郑重其事的，关于“开始”的誓言。
苏瑶握紧依旧残留着他指尖温度般的手机，将脸埋进柔软的抱枕里，无声地笑了起来，肩膀微微耸动，温热的液体却不断从眼角渗出，濡湿了布料。
听筒里的烟花，在她心底，绽放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