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一次凤三娘走后,裴清一个人在院中,日子在一种看似平静的氛围中,悄然滑过了半月。
裴清栖身的地方成了凤府中最特殊的存在。
凤三娘兑现了她部分的承诺,这里确实清静,除了每日定时送来饭食和换洗衣物的仆从外,几乎无人打扰。
她本人,也再未像初时那样直接出现在裴清面前。
然而,裴清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无处不在的注视。
有时是院墙外一闪而过的衣角,有时是他在窗前读书时(裴清偶尔会拿起凤三娘准备的书籍,并非真心阅读,用来维持如人设),感受到的来自某个方向的凝望。凤三娘在小心翼翼地观察他。
这种保持距离的尊重,并未让裴清感到轻松,反而让他心底冷笑。
他太了解这些上位者的心态,一时的愧疚和新鲜感能维持多久?他倒要看看,凤三娘这“救赎”的戏码,能演到几时。
系统偶尔会汇报:‘宿主,凤三娘的情绪能量波动很规律哦。她好像真有点把你当易碎品供起来了。’
裴清漫不经心地回应:‘供起来?她只是还没想好,该如何下口品尝这份‘来之不易’的猎物。让我来帮帮她吧。’
“蚀心”的药效,定期发作。
每一次浪潮涌来,那从骨髓里渗出的空虚与躁动,都试图将他的理智吞噬。
但裴清的意识在系统的守护下,始终稳固清醒。
他放任身体呈现出该有的反应——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印痕,有时甚至会难以自控地蜷缩在床榻一角,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他知道,这些动静,必然会通过某种渠道,传到凤三娘的耳中。
这日午后,又是一阵药力过去,裴清刚刚缓过气,额际鬓发都被冷汗浸湿,脸色苍白地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
门外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
“苏公子。”是凤三娘身边那个叫赤影的心腹侍女的声音,隔着门板,带着几分刻意的恭敬,“主子命我给您送些东西来。”
裴清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哪有半分方才的迷乱。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让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进来。”
赤影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个样式古朴的小盒。
她低眉顺目,将木盒轻轻放在屋内的圆桌上,并不敢多看裴清一眼。“主子说,此物或可缓解公子不适。请公子酌情服用。”
她说完,便躬身退了出去,仿佛多留一刻都是冒犯。
裴清的目光落在那个紫檀木盒上,没有立刻去动。
系统已经兴奋地扫描了一遍:‘宿主!是‘蚀心’的部分解药!虽然不能根除,但能极大压制药性,减轻发作时的痛苦!看来凤三娘是看你‘发作’得太痛苦,忍不住了!’
他慢条斯理地起身,走到桌边,拿起那个盒子。
入手微沉,带着木质特有的凉意。他打开盒盖,里面衬着柔软的红色丝绒,上面静静躺着一枚龙眼大小的药丸,散发着一股混合着苦味和奇异清香的药气。
他拈起那枚药丸,却没有服用。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摇曳的竹影,眼神幽深。
他在计算,在表演。
他需要让凤三娘知道,他收到了这份“馈赠”,并且,要表现出这份馈赠出乎了他的意料。
半晌,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可能守在附近的人听清,:“她为何要给我这个?”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问。“她不是……不是应该等着我药性发作,失去理智,像在醉仙楼那样……那样摇尾乞怜,才好遂了她的心意吗?”
他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将那枚药丸紧紧攥在掌心,仿佛攥着的不是解药,而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他无法理解的谜题。
“给我解药……是什么意思?”他喃喃低语,语气中充满了真实的困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她难道真的不一样?”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被窗外阴影处,一道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身影听了去。
那身影微微一动,随即悄无声息地退走了。
裴清感知到那窥视的消失,脸上那点困惑和动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冷漠。
他将那枚药丸随意地丢回盒子里,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宿主,你这波纯情迷茫演得也可以啊!凤三娘肯定觉得你开始怀疑人生了!’系统啧啧称赞。
裴清冷笑一声,‘怀疑人生?不,我只是在帮她巩固她‘救世主’的认知。她越是觉得我的反应在她意料之外,越是觉得我因此而困惑动摇,她就越会坚信自己这条路走对了,也会越发沉浸在这种‘高尚’的自我感动里。’
‘那这药……’
‘先留着。’裴清淡淡道,‘偶尔‘发作’得轻一些,也算是给她一点正向反馈,让她觉得她的付出有了回报。’
他需要“蚀心”这个借口,来解释他未来可能出现的任何情绪或行为上的“失控”。
一个完全健康的苏辞玉,反而会失去很多操作的余地。
果然,自那日后,凤三娘虽然依旧没有亲自前来,但送往裴清那里的东西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华而不实的珍玩,而是一些有助于宁神静气的药材,一些内容高雅的书籍,甚至还有一套品质相当不错的文房四宝。
她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试图“修复”他。
而裴清,则完美扮演着一个从极度不信任到逐渐产生迷茫动摇的柔弱男子。
他清楚地知道凤三娘在暗处观察,每一个眼神,每一次触碰,都经过精心设计。
他会对着送来的书籍出神,指尖抚过书页,流露出属于“过去”苏辞玉的沉静与留恋;他在使用那套文房四宝时,会垂眸凝思,仿佛被勾起了什么深埋心底的往事。
然而,一旦察觉到任何窥探的迹象,他又会立刻变回那个冷漠疏离、浑身尖刺的幸存者,将所有外露的情绪迅速收敛,只余下紧绷的戒备和难以消解的恨意——那是对凤三娘害死楚湘的恨,是他现在表演的苏辞玉的内心基石。
这场无声的拉锯,在时光流逝中缓缓推进。
裴清极有耐心。
他知道,凤三娘投入的“沉没成本”越高,无论是物质上的还是情感上的,她就越难以抽身。
她现在不敢碰他,与其说是尊重,不如说是一种害怕破坏眼前这脆弱平衡的怯懦,以及一种想要彻底征服他心灵的更为贪婪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