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月指间夹着一份刚刚凤三娘手下送来的的契书,上面罗列的条件之优厚,饶是以她的城府,眼底也不由掠过一丝讶异。
几处她觊觎已久、但一直被凤三娘牢牢捏在手里的码头份额,两家利润丰厚的绸缎庄,甚至还包括北境商路的一小部分优先通行权……这些实实在在的利益,几乎抵得上醉仙楼小半年的进项。
而凤三娘所求的,仅仅是与苏辞玉一次单独不受打扰的会面。
林素月指尖轻轻敲击着乌木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她抬起眼,看向垂手立在下方的心腹侍女,语气听不出喜怒:“她倒是舍得下本钱。可查清楚了?她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需要借我们这边打探什么消息?”她本能地怀疑这是凤三娘某种迂回策略的前奏。
侍女恭敬回道:“回楼主,我们的人仔细查探过,凤三娘那边近来并无特殊异动。她似乎……只是单纯地对‘玉公子’上了心。据她府内眼线传回的消息,她近日心情似乎颇为烦闷,时常独自在书房对着一幅画……”
“画?”林素月眉头微蹙,想起之前手下也提过此事。
一幅画,竟能让凤三娘如此反常,甚至不惜拿出这般重利?
她沉吟片刻。苏辞玉如今已被“蚀心”彻底“打磨”光滑,成了一件趁手且安全的工具。用他的一次“使用权”,换取如此丰厚的实际利益,无论怎么算,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即便凤三娘真有什么别的打算,在一个被药物完全控制的玩物身上,又能得到什么?
至于凤三娘那莫名的“上心”……
或许是那女人最近口味变了,喜欢这种被摧毁后看似顺从、内里却还残存着零星恨意的调调?无论如何,利益到手才是实在的。
“告诉她,我答应了。”林素月将契书轻轻放下,“地点……就安排在‘竹幽苑’吧。让人把苏辞玉送过去,打理干净。”
“竹幽苑”是醉仙楼后园一处相对僻静的所在,陈设清雅,与前面喧嚣的楼阁隔绝,通常用来接待一些喜好风雅或需要隐秘的贵客。
——————
是夜,“竹幽苑”内烛火昏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冷的竹香,试图掩盖某些更深层的气味。
裴清穿着一身素雅的长袍,衣料柔软,却遮不住其下身体被精心教导出的风情。
他安静地坐在窗边的软垫上,低垂着眼睑,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姿态温顺得像一只被驯化的名贵猫咪。
只有那放在膝上微微蜷缩的手指,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系统:‘宿主宿主!大鱼上钩了!凤三娘果然憋不住了!啧啧,为了见你一面,可是下了血本啊!林素月那女人眼睛都没眨就把你卖了!’
裴清:‘意料之中。对于林素月而言,一件已经调试好的工具,能换回如此资源,是物超所值。’
系统:‘那宿主,今晚剧本是?继续‘蚀心小妖精’?还是来点新花样?’
裴清在心底冷笑一声:‘她不是已经看过‘曾经’的我了么?那就让她看看,‘现在’的我。’
门外传来脚步声,带着一丝与往日不同的迟疑。
门被推开,凤三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今日未穿往日那般张扬的配饰,换了一身较为低调的深色衣裙,脸上惯常的慵懒笑意也淡去了许多,目光复杂地投向窗边那个身影。
只一眼,绿竹素衣,亦如画中谪仙。
裴清在听到动静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凤三娘,那双原本空洞迷离的眸子,在接触到她目光的刹那,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骤然掀起了剧烈的波澜!
是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恨意!但那恨意只存在了一瞬,便被另一种来自身体本能的力量强行压了下去,转化为一种屈辱的却又无法抗拒的渴求。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甚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踉跄。
他几步冲到凤三娘面前,在凤三娘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了她的腰,将滚烫的脸颊埋入了她的颈窝。
“嗯……”他发出一声带着黏腻的呻吟,身体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不安分地磨蹭着,呼吸急促而灼热,“给我……求求你……”
他的动作熟练而充满诱惑,显然是经过无数次训练的结果。
那具身体的每一寸仿佛都在诉说着邀请,与这清雅的环境,与他脸上那一闪而逝的恨意,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凤三娘身体骤然僵硬。
若是往常,面对如此“识趣”且热情的投怀送抱,她定然会欣然笑纳,享受将这残存恨意也一并碾碎的乐趣。
但此刻,看着这张与画中容颜重叠的脸,感受着这具身体熟练的迎合,再想到那些诗稿上清隽的字迹、“宁为清霜碎”的决绝……一股莫名的烦闷与怒火,猛地从心底窜起!
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裴清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腻药气。
这不是她想要的!
“放开!”凤三娘声音冷硬,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烦躁,伸手想要推开他。
然而裴清抱得更紧,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他仰起脸,泪水涟涟,眼神迷乱,那被欲望支配的空洞与内心深处无法磨灭的恨意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扭曲的媚态。
“为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你不是……最喜欢我这样吗?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凤三娘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闷得发慌。
她猛地用力,粗暴地将裴清从自己身上撕扯开来,将他推得踉跄后退,跌坐在柔软的地毯上。
裴清跌坐在那里,衣衫因为刚才的拉扯而有些凌乱,露出小片精致的锁骨。
他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她,眼神里充满了被拒绝的茫然和无法满足的痛苦渴望。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凤三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怒火,不知是在气他,还是在气自己,“苏辞玉!那个能写出‘宁为清霜碎,不作浊泥洼’的苏辞玉,那个向往‘泉石泠泠’、要‘留取冰心照月明’的苏辞玉,到底去哪儿了?”
她的话,精准地刺入了苏辞玉内心深处最痛的地方。
裴清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击垮,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入膝盖,发出轻轻的哭泣。
系统:‘宿主!能量峰值!她完全信了你此刻的痛苦!’
裴清:‘她不是喜欢看皎月坠尘吗?我现在就让她亲眼看看,这轮被她亲手拖入泥潭的月亮,碎得有多彻底。’
哭了许久,裴清才缓缓抬起头,望着凤三娘,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那个苏辞玉……早就死了。”
他扯动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
“被你、被林素月、被这醉仙楼、被秘药……一点一点,磨碎了,吃掉了。”
他的目光空洞地落在凤三娘身上,又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更遥远令人绝望的东西。
“现在的我……连恨……都快要留不住了……”
“楚姐姐……对不起……我变成这样了……”
“只剩下……这具……离不开女人的……身子……”
最后这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
凤三娘站在原地,看着脚下这个蜷缩的的身影,呼吸一滞。
她以往最大的乐趣,就是欣赏那些清高之人被拉下神坛、染上污浊的过程。
可此刻,面对这个连恨意都将被欲望吞噬的苏辞玉,她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烦闷。
她甚至觉得,这间精心布置的雅致房间,空气都污浊得让她无法忍受。
她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大步离开了“竹幽苑”,没有回头再看地上那人一眼。
门被重重关上。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外面走廊的尽头,裴清才缓缓坐起身,抬手,用袖角慢条斯理地擦去脸上的泪痕,动作优雅而从容,与方才的崩溃判若两人。
系统:‘宿主,她走了!情绪波动剧烈,大概率是回去自我纠结了!咱们这出‘破碎美人恨海情天’的戏码,效果拔群!’
裴清唇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很好。种子已经种下。接下来……也该让她尝尝,求而不得,得非所愿,愿又生变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