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一辆外观朴素的马车,在几名扮作寻常护卫的精干女子簇拥下,停在了一处位于山坳间的僻静别院外。
此处地形隐蔽,若非姜安手下能人异士探查,极难发现。
马车帘幕掀开,率先下来的是姜安。
她今日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褪去了几分贵气,更添利落,只是眉宇间那份天生的沉稳与威仪依旧难以掩盖。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不远处那座寂静的院落,高墙深垒,仅有一扇紧闭的黑漆木门,门口并无明显守卫,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紧张感。
随后,她转身,小心翼翼地将车内的裴清扶了下来。
裴清穿着一身素白衣衫,宽大的衣摆更显得他身形单薄。
他脸色苍白,嘴唇紧抿,一双美眸中盛满了恐惧与担忧,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指节泛白。他下意识地朝姜安身边靠了靠,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丝安全感。
“姜姑娘,就是这里吗?”他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目光怯生生地投向那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门。
姜安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微颤,心中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安抚道:“就是这里。别怕,我们已有安排。”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根据连日观察,院内看守约莫有六人,皆是好手。林素月将此处置得如此隐蔽,显然不欲人知,我们若强攻,即便成功,也必打草惊蛇,后续麻烦无穷。”
裴清仰起脸,眼中泪水盈盈,满是依赖与信任:“那……那该如何是好?姐姐她……” 他话未说完,已是哽咽难言。
‘六个看守,林素月还真是小心。’裴清在内心嗤笑一声,表面上却将那份无助演绎得淋漓尽致。
姜安沉吟片刻,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别院周围的环境,最终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成形。
她性格谨慎,擅谋定而后动,此计虽有些风险,但已是当前情况下最稳妥的选择。
“苏公子,”她看向裴清,眼神凝重,“我有一个法子,或可一试,但需要你冒险。”
裴清立刻点头,眼神坚定,尽管声音依旧带着颤意:“只要能救姐姐,我什么都不怕!姜小姐请说。”
“我们不宜硬闯,但可将守卫引开。”姜安冷静地分析,“我的人会伪装成过路的商队,在院外不远处制造一场不大不小的‘意外’,车轴断裂,货物散落,再安排几人假装争执,动静闹得大些。院内守卫职责所在,必会派人出来查探情况,甚至可能大部出动以驱散‘麻烦’。”
她继续道:“届时,院内守卫力量必然空虚。而你,”她目光直视裴清,“你需要独自一人,趁乱潜入院内,找到你姐姐。”
“我……我一个人?”裴清适时地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
“必须是你。”姜安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苏小姐如今神智不清,状若癫狂,对外界警惕心极强,陌生人靠近,只怕会刺激到她,后果难料。唯有你这个至亲弟弟,她才可能放下心防,至少不会立刻激烈反抗。你需要先安抚住她,为我们后续带她离开争取时间。”
她看着裴清苍白的小脸,补充道:“我会安排两名身手最好的暗卫,在院墙外接应,一旦你找到苏小姐并发出信号,或者院内情况有变,她们会立刻闯入接应你。这是目前惊动最小、也能最快接触到苏小姐的方法。”
裴清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脸,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我去。为了姐姐,我什么都不怕。姜小姐,我该怎么做?”
姜安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她仔细交代了潜入的路线、可能遇到的情况以及联络暗号。
她吩咐手下将一套不起眼的布衣递给裴清,让他换下显眼的素白衣衫。
裴清依言照做,当他换上那身粗布衣服时,虽然难掩其天生丽质,但确实减少了几分引人注目的光彩。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姜安重重地点了点头。
“小心。”姜安看着他,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
她挥手,一队护卫领命而去,准备执行制造混乱的计划。
不多时,别院外的山道上果然响起了一阵嘈杂声。
马车“意外”翻倒,几个“商人”打扮的女子大声争执叫骂,引得路过的零星行人驻足围观,场面一时颇为混乱。
果然,如同姜安所料,别院那扇黑漆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一个警惕的脑袋探出来张望了片刻。
随后,门被完全拉开,四名手持兵刃、神色冷厉的女子快步走了出来,朝着喧闹处走去,口中呵斥着:“干什么的!此地禁止喧哗,速速散去!”
眼见大部分守卫被引开,姜安对裴清使了个眼色。
裴清心脏“砰砰”直跳,看起来很是紧张——当然,这心跳加速也是他精确控制的表演。
他猫着腰,利用墙角的阴影和稀疏的灌木丛作为掩护,按照姜安指示的路线,悄无声息地溜到了别院侧面的一处低矮墙角。
那里有一个排水用的洞,周围杂草丛生,较为隐蔽,是观察到的守卫盲点。
他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
粗糙的土石摩擦着他身上的布衣,甚至刮到了他细嫩的皮肤,带来轻微的刺痛感。
但他毫不在意,内心甚至因为这种“冒险”而泛起一丝隐秘的兴奋。
‘独自潜入,安抚疯癫的姐姐……多刺激的戏码。不知道这位姐姐,能给我带来怎样的“惊喜”呢?’他一边想着,一边迅速打量起院内的环境。
院子不大,陈设简单,甚至有些破败,正中有一间主屋,门窗紧闭。
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只剩下两名留下的守卫,正站在主屋门口,注意力似乎也被外面的动静所吸引,低声交谈着。
裴清屏住呼吸,借着院内零散的杂物和廊柱阴影,一点点地向主屋窗户挪动。
据姜安的情报,他的姐姐苏婉清,就被囚禁在那里。
越靠近那间屋子,空气中的药味似乎就越浓。
窗户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透着一股不祥的死寂。
裴清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让那双眼睛里盛满了符合“寻找疯癫姐姐的柔弱弟弟”应有的恐惧和担忧。
然后,他轻轻地,推开了那扇窗。
一个披头散发、衣衫略显凌乱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坐在凳子上,对着墙角,喃喃自语。她的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听到开门声,那身影猛地一颤,缓缓地转了过来。
那是一张苍白憔悴,却依旧能看出昔日清丽轮廓的脸。
只是那双眼睛,空洞无神,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却又在深处跳跃着某种不稳定的疯狂的火星。
她的目光落在裴清身上,先是茫然,然后是一种带着审视的聚焦。
裴清站在原地,没有立刻上前。他屏住呼吸,用一种带着哭腔的、小心翼翼到极致的声音,轻轻唤道:
“姐姐……是我……辞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