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被浸在温吞的蜜水里。
凤三娘几乎要将这方天地当成了隔绝外界的桃源,而裴清,便是这桃源中最让她珍视的宝藏。
她沉溺于他日渐软化的态度,享受着他偶尔流露出的依赖般的温顺,那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仇恨与不堪,或许已经真的能被时光与她的诚意所消磨。
然而,裴清心底的计时沙漏,已然见底。
‘系统,’他在脑海中平静地吩咐,带着即将登台演绎高潮剧目的期待,‘凤三娘的情感依赖值已经稳定在高位,对当前状态毫无怀疑。是时候了,模拟怀孕,周期设定三个半月。’
‘没问题。宿主,系统已就位!’系统兴奋的电子音。
裴清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起弧度。
他享受这种一切尽在掌控,即将掀起惊涛骇浪的感觉。
模拟后,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身体内部悄然发生的变化。
一种陌生的饱胀感在小腹凝聚,体内激素的微妙改变带来的情绪波动和生理反应,都被系统模拟得淋漓尽致。
他细细享受着,完美地控制着这个进程,让一切显得无比自然。
苏辞玉在无人窥视的片刻,独自坐在窗边,手掌极其轻柔地覆上自己尚平坦的小腹。(沉浸式扮演)
他的眼神会在那一刻变得极其复杂,充满了挣扎。
‘柳引说过……我子嗣艰难……没想到……竟然……’
这念头一起,一股酸涩又夹杂着奇异喜悦的情绪便涌上心头——这是对于能成为父亲的本能悸动。
然而,这短暂的“喜悦”立刻被冰冷的现实击碎——
‘是那个时候吗?……林素月……’
强烈的屈辱和恨意随之而来。
可感受着掌心下那象征着生命存在的微妙悸动,一种源自本能的无法割舍的牵连感,又让他心如刀绞。
他不能留下这孩子,凤三娘绝不会容她。
可……这可能是他唯一可能成为父亲的机会……
几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他心中激烈冲撞,最终化为无声的泪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
他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手指紧紧按着小腹,仿佛在与体内这个不该存在的小生命做最后的告别,也为即将打破眼前这虚假的宁静而感到巨大的恐惧和悲伤。
有时,凤三娘会捕捉到他这转瞬即逝的失神和微红的眼眶,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裴清总是迅速抬眸,强行挤出一丝苍白的笑意,轻轻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乏了。”
他掩饰得很好,那笑容里的勉强和眼底未散的悲戚,在凤三娘看来,更像是身体不适却强撑着的体贴,让她心疼之余,怜爱更盛。
然而,平静的假象终究无法持久。
裴清开始出现反应。
起初只是食欲不振,闻到某些气味会微微蹙眉。
他极力忍耐着,在凤三娘面前装作若无其事。
但这日午后,两人正在窗下对弈,一股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油腻气味钻进裴清鼻息。
他脸色骤然一白,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他再也无法压制,猛地侧身干呕起来,呛得眼泪直流。
“辞玉!”凤三娘大惊失色,立刻丢下棋子冲到他身边,扶住他剧烈颤抖的肩膀,看着他瞬间褪去血色的脸和泛红的眼尾,心揪成了一团,“怎么回事?是不是吃坏了东西?”她急声朝外喊道:“快!快去请医师!”
裴清伏在案几边缘,好不容易压下那阵强烈的呕吐感,气息微弱,额上布满细密的冷汗。
他抓住凤三娘的手臂,指尖冰凉得吓人,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慌乱和一丝哀求:“不,不用请医师……我没事,真的……可能就是肠胃不适……” 他知道,最后的帷幕即将拉开。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凤三娘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半扶半抱地将他安置在软榻上,用帕子小心擦拭他额角的冷汗,“必须让医师看看,否则我如何能安心?”
裴清仰躺在榻上,看着她写满担忧和焦灼的脸庞,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只是无力地闭上眼。
他在等待,等待着那注定会引爆一切的诊断。
医师很快被请来。在凤三娘紧迫的注视下,医师屏息凝神,仔细诊脉。
医师的眉头先是微微蹙起,似乎在确认什么,随即渐渐舒展开来,脸上甚至浮现出显而易见的喜色。
他收回手,转身面向凤三娘,拱手躬身,语气充满了恭贺:“恭喜凤老板!贺喜凤老板!苏公子此非病脉,是喜脉啊!依脉象看,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胎象虽略显孱弱,但好生将养,必能安然无恙!”
“……”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凝固成坚硬的冰块。
凤三娘脸上所有的担忧和焦急,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湖面,僵硬地定格在那里。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猛地转向榻上的裴清,那目光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刺穿。
她的声音像是从极寒的冰渊深处挤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你说什么?三个多月?”
“正是!”医师尚未察觉到山雨欲来,依旧笑着奉承,“恭喜凤老板即将喜得贵女,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滚出去!”
凤三娘猛地厉声打断,声音不大,却蕴含着雷霆般的震怒和一种令人胆寒的威压。
医师被她骤然爆发的戾气吓得浑身一哆嗦,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气氛诡异,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凤三娘缓缓地转过头,那双曾经盛满柔情蜜意的凤眸,此刻只剩下被彻底背叛后的震惊、滔天的怒火。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一寸寸地凌迟着裴清。
三个多月……
三个多月前,他还在醉仙楼,在林素月的掌控之下!他来到她身边,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个月!
这个孩子……根本……不可能是她的!
裴清在她那毫无温度、充满了怀疑与戾气的目光注视下,似乎也从最初的茫然与虚弱中惊醒过来。
他下意识地用手紧紧护住了自己的小腹,然后,他才怯生生地抬眸看向凤三娘。
当他的视线撞上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阴沉、愤怒和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冰冷时,他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瞬间褪尽。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积聚起厚重的水汽,然后,大颗大颗的泪珠,就那样毫无声息地汹涌滚落。
他没有发出任何哭泣的声音,只是睁大了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任由泪水疯狂地流淌,浸湿了他苍白的脸颊和衣襟。
他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看着凤三娘的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无助,以及一种仿佛亲眼目睹自己小心翼翼维护的世界在眼前崩塌的绝望和悲伤。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想祈求,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几个破碎的气音。
他看着凤三娘那冰冷得没有一丝回转余地的目光,仿佛被那眼神刺穿了心脏,猛地低下头,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哭得浑身颤抖,几乎要喘不过气,却依旧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自己泄露出一丝一毫的哭声。
那副极力隐忍、脆弱无助、又带着深深绝望的楚楚之姿,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凤三娘被怒火填满的心上。
他怀了别人的孩子,这个认知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理智。
可他此刻这肝肠寸断的模样,这仿佛失去全世界的悲恸,心中的怒火与那丝因长久相处而产生的怜惜在心底疯狂撕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