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阁那令人窒息的寂静，是被一阵突兀的机关转动声打破的。
门被从外面推开，刺目的光线涌入，映出来者窈窕而充满压迫感的身影——林素月。
她今日穿着一袭绛紫色绣金丝牡丹的长裙，华贵逼人，脸上带着惯有的慵懒笑意。
她身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目的侍男，手中捧着梳洗用具和一套崭新的质地精良的月白锦袍。
裴清依旧坐在那把椅子上，对于身后的动静，连一丝回头的意思都没有，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临幸。
林素月挥了挥手，两名侍男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将裴清从椅子上扶起，带到房间中央，开始沉默地为他梳洗、更衣。
裴清没有反抗，像个精致的人偶般任由他们摆布，只是眼神始终空洞地望着前方，没有任何焦点。
林素月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侍男们动作。
她的目光如同评估货物般，扫过裴清洗净后愈发显得剔透的肌肤，梳理整齐后垂顺的长发，以及换上那身剪裁合体的锦袍后风姿卓绝的身形。
“啧，”她轻啧一声，语气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别的，“这副皮囊，倒是怎么折腾都依旧惹眼。”
侍男们手脚麻利，很快便打理完毕，躬身退到一旁。
此刻的裴清，仿佛被拂去尘埃的明珠，虽眉眼间依旧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冷漠，但那惊人的美貌却在华服的映衬下，焕发出一种令人心折的光彩。
林素月站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指，想要像往常一样，轻佻地抬起他的下巴。
然而，这一次，裴清却微微偏头，避开了她的触碰。
林素月的手指僵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被玩味取代。“怎么？在暗香阁关了的这几日，骨头都硬了？”
裴清缓缓抬起眼，那双如同寒潭的眸子直直地看向林素月。里面没有了往日的麻木或恐惧。
“楼主今日如此大费周章，”他的声音清冷，没有起伏，“是想将我送去何处？还是……又想将我送给谁？”
林素月被他这直白的目光和问题看得微微一怔，随即轻笑出声，收回手，抱臂看着他：“聪明。凤三娘对你，可是念念不忘得很。她开出了我无法拒绝的条件。”
她顿了顿，观察着裴清的反应，试图从他脸上找到愤怒或者绝望。
但裴清的脸上，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所以，”裴清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是冰珠落地，“楼主是又打算，用我这副皮囊，去换些实实在在的好处了？”
林素月挑眉，并不否认：“是又如何？你能为我换来利益，是你的价值。”
“价值……”裴清重复着这个词，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嘲讽，“楼主难道不知，将我交给凤三娘，我会经历什么？”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林素月，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她喜好折辱清高，手段如何，楼主心知肚明。上一次是侥幸，下一次呢？楼主当真以为，我还能完好无损地，继续为你充当换取利益的筹码？”
林素月被他问得心头莫名一窒。
她当然知道凤三娘的癖好和手段，将苏辞玉送过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但凤三娘此次给出的条件太过诱人，涉及几条重要的商路和码头份额，足以让醉仙楼的势力再上一层楼。
与这些实实在在的利益相比，一个男人的安危和未来，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
“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林素月压下心头那丝细微的不适，语气重新变得冷硬而强势，“你只需要记住，乖乖听话，按照我的指示行事。凤三娘那边，我自有安排，你暂时不会有事。”
“安排？”裴清眼中那抹嘲讽更深了，“楼主所谓的安排，莫非是让我在她身边，做个传递消息的细作？”
林素月眸光一闪，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道：“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活下去，甚至……有机会得到你想要的。”
她刻意暗示了报仇的可能。
然而，裴清只是深深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一切虚伪。
“楼主，”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悲凉，“你觉得，到了如今这般境地，我还会相信你吗？”
林素月脸色微沉。
裴清继续道，语气依旧平静，却字字诛心：“你明知凤三娘是何等人物，明知将我交给她，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你不在乎。你在乎的，只有她给出的好处，不是吗？”
被他如此直白地撕开伪装，林素月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愠怒。
她讨厌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讨厌被一个她视为玩物的男人如此质问。
“是又怎么样？”她终于撕下了那层伪善的面纱，语气变得冰冷而残酷，“苏辞玉，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也别忘了……你姐姐苏婉清，还在我手里！”
她以为，搬出苏婉清，这个一直以来最有效的筹码，足以让眼前这个看似倔强的男人彻底屈服。
果然，在听到“姐姐”二字时，裴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他猛地垂下眼睑，浓密的长睫剧烈地颤抖起来，遮挡住了眼中瞬间翻涌起的巨浪——苏辞玉早已知道真相，但又需要隐藏对林素月以此要挟的刻骨恨意。
他死死咬住牙关，舌尖甚至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没有让那汹涌的情绪冲破冰冷的伪装。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素月几乎要失去耐心。
最终，他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一片死寂的顺从，只是那紧握成拳的双手，指节泛白，微微颤抖，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是。”他哑声应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知道了。我会……按楼主说的做。”
林素月看着他这副“认命”的样子，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她就知道，苏婉清永远是他的死穴。
“很好。”她语气缓和了些许，“记住，乖乖待在凤三娘身边，留意她的一切动向。定期会有人与你联络。”
她说完，转身准备离开，示意侍男将裴清带出去。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裴清却忽然轻声开口：
“楼主……”
林素月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裴清微微抬着头，窗户的缝隙中恰好投入的一缕天光，落在他那张精致得如同瓷玉的脸上。长睫濡湿，眼眶微红，那强装镇定却难掩绝望的眼神，如同破碎的星辰，直直地撞入林素月的眼底。
他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只是那样看着她。
那一瞬间，林素月的心跳，竟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
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悸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她迅速收敛心神，暗骂自己竟会被一个即将送出的“工具”所惑，冷硬地转过头，不再看他，快步离开。
只是那惊鸿一瞥的破碎美感，却如同烙印，留在了她的脑海深处。
裴清看着她几乎是仓促离开的背影，缓缓垂下眼睑，遮住了眸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算计。
系统：‘宿主！刚才林素月的情绪波动很明显！她心里绝对心动了一下！’
裴清：‘哼，让她记住这一刻的‘美’，将来……才会更痛。’
他任由侍男引领着，走出了这间囚禁他多日的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