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贤王部的溃败,如同被狂风卷走的沙尘,迅速消失在茫茫戈壁深处。战场上留下了数以千计的尸体、破损的兵器、无主的战马,以及少量未来得及带走的辎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但黑水大营内外,却是一片劫后余生的欢腾。
罗锋率军追击二十里,斩获颇丰,直到确认北狄已无再战之力,方才收兵回营。将士们虽然疲惫,但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喜悦和骄傲。此役以弱胜强,先守后攻,焚粮破敌,逼退王旗,堪称近年来陇西边军少有的大捷。
王贲站在重新加固的营墙上,看着得胜归来的将士和满地的战利品,肥胖的脸上红光满面,仿佛这泼天的功劳全是他一人运筹帷幄所得。他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向朝廷写奏捷文书,如何将功劳最大化,如何借机稳固自己的地位,甚至……能否因“破敌有功”而抵消一些“失察”(卫峥)之过?
然而,当他目光扫过被将士们簇拥着、缓缓策马归来的那道玄色身影时,心中那点沾沾自喜瞬间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忌惮、依赖和隐隐恐惧的复杂情绪。
墨澜。
这个神秘的南洋巨贾,不仅在绝境中提供了足以支撑战局的军需,更展现出了鬼神莫测的武力(击退亲卫、焚粮)和精准的战略眼光(力主出击、奇袭中军)。如今,他在边军中的威望,尤其是在罗锋及其部属心中,恐怕已不亚于自己这个主将。更麻烦的是,他手中还握着卫峥通敌(至少是严重失职)的证据,以及可能存在的、与沈相有关的把柄。
此人,是功臣,也是巨大的威胁。
苏挽晴(墨澜)自然察觉到了王贲目光中的复杂。她并不意外。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自古皆然。尤其是在涉及权力与秘密的时候。
她没有直接回中军大帐参与“庆功”,而是先回到了辎重营区。车阵虽然残破,但核心区域保存完好,埋藏的药材和金银安然无恙。墨武等人正在清点剩余物资和人员伤亡。
“主上,我们带来的护卫,连番血战,阵亡二十七人,重伤十五人,轻伤几乎人人都有。”墨武语气沉重地禀报。
苏挽晴默然。这些都是追随她远赴边关、历经生死的兄弟。她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和金疮药,亲自为几名重伤员处理伤口,又吩咐将阵亡者的名册和遗物妥善保管,抚恤加倍。
做完这些,她才对墨武道:“让我们的人,分批悄悄收拾行装,尤其是那些最重要的账册、凭证,还有我们从驼铃商会‘拿’来的药材票据。战利品和北狄人头功,我们一概不要,全部让给王贲和罗锋。”
墨武一愣:“主上,这是为何?此战我们居功至伟……”
“功高震主。”苏挽晴淡淡道,“王贲并非心胸开阔之人。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平安离开,带着已经到手的声望和实际利益(完成军需任务、结交罗锋等将领),而不是留在这是非之地,等着被猜忌甚至清算。更何况,”她望向京城方向,“卫峥之事未了,沈砚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尽快回京,抢占先机。”
墨武恍然,立刻领命去办。
果然,傍晚时分,王贲在中军大帐设下庆功宴,派人来请“墨澜先生”。宴会上,王贲对苏挽晴大加褒奖,言语间甚至暗示可以为她向朝廷请封官职。罗锋等将领也纷纷敬酒,表达感激与敬佩。
苏挽晴应对得体,却坚决推辞了所有封赏。“草民一介商贾,得蒙将军信任,略尽绵力,已是荣幸。保境安民,乃将士天职,草民不敢居功。如今北狄已退,军需亦已交付,草民商会事务繁忙,不宜久留,恳请将军准予明日离营返京。”
她提出离开,而且姿态放得很低,将功劳全部归于王贲和边军。
王贲闻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笑容真诚了许多:“先生高风亮节,本将军佩服!既如此,本将军也不便强留。明日一早,本将军亲自为先生送行!先生所需通关文书,一应俱全!”
罗锋眼中却闪过一丝不舍与担忧。他举杯道:“先生大恩,陇西边军铭记于心。他日若有用得着罗某之处,但凭一纸书信,罗某万死不辞!”这是非常明确的表态了。
苏挽晴举杯回敬:“罗将军言重。他日有缘,江湖再见。”
庆功宴在一片“和谐”的气氛中结束。
深夜,苏挽晴正准备歇息,帐外亲兵来报,罗锋求见。
罗锋并非空手而来,他带来了一小队亲兵,押送着几辆覆盖严实的马车。
“先生明日便要离去,末将无以为报。”罗锋屏退左右,低声道,“此乃从北狄溃兵手中缴获的一部分财物,还有……卫峥那三百亲卫中,几个负隅顽抗、被末将‘不小心’阵斩之人,从其身上搜出的一些东西。”他递过一个密封的铁盒。
苏挽晴打开铁盒,里面是几封密信残片和一些带有特殊标记的信物,虽不足以直接扳倒沈砚,但坐实卫峥勾结北狄、意图不轨却绰绰有余。更重要的是,其中一枚私印,似乎与沈砚某个隐秘的私产有关联。
“罗将军,此物……”苏挽晴看向罗锋。
“末将是个粗人,但恩怨分明。”罗锋目光坚定,“先生对我陇西军民有再造之恩,卫峥那等国贼,死有余辜。这些东西留在末将手中无用,或许对先生……有些用处。至于这些财物,”他指了指马车,“先生奔波劳累,损耗巨大,就当是边军弟兄们的一点心意,万勿推辞。”
苏挽晴深深看了罗锋一眼,不再推辞,将铁盒收起,郑重道:“将军厚谊,墨某铭记。他日将军若需相助,墨某亦定义不容辞。”
她知道,这是罗锋的投名状,也是一份沉甸甸的人情。
翌日清晨,一支规模不小的车队缓缓驶离了黑水大营。除了星海商会原本的人马和车辆,还多了罗锋赠送的几车财物。
王贲果然亲自送到营门,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客气话。罗锋则一直送到十里之外,方才抱拳告别。
苏挽晴坐在马车中,回望渐渐远去的黑水大营和那片依旧残留着战争痕迹的戈壁。
边境之行,凶险万分,但也收获巨大。她不仅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军需任务,更获得了边军的友谊(尤其是罗锋),积累了声望,扳倒了卫峥,拿到了关键证据,自身的实力也经历了血与火的淬炼,得到了质的飞跃。
如今,是时候回归那个更加波谲云诡、仇敌环伺的京城了。
沈砚,我回来了。
带着边关的风沙、鲜血铸就的功勋,以及……足以将你拖下深渊的引线。
长风已起,当破万里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