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挽晴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肺叶如同撕裂般疼痛,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才不得不靠在一棵湿漉漉的大树下剧烈喘息。身后的厮杀声早已被暴雨和山林彻底吞没,四周只剩下雨水敲打树叶的哗啦声和自己粗重的心跳。
雷猛……他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尽管他目的不明,态度冷硬,但这一路的庇护和最后的舍身相救,让她无法将其视为单纯的利用或交易。一种混杂着愧疚、担忧和莫名依赖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
但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南镇抚司的追兵可能还在附近,她必须继续逃!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辨认方向。雷猛最后喊的是“向南”。她抬头,透过密集的雨幕和层叠的枝叶,勉强根据记忆和植物生长的微弱倾向,确定了南方。
接下来的两天,苏挽晴如同惊弓之鸟,在山林间艰难跋涉。她不敢生火,只能靠野果和收集的雨水充饥。雷猛留下的那点干粮早已吃完,饥饿和寒冷时刻折磨着她。脚上的旧伤因为连续的奔波和恶劣的环境,再次复发,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更可怕的是孤独和无助。失去了雷猛的引领和保护,她才真正体会到在这乱世荒野中,一个弱女子是何等的渺小和脆弱。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她心惊胆战;每一个夜晚,都漫长如年。
第三天,她终于踉踉跄跄地走出了这片仿佛没有尽头的山林。眼前是一片地势低洼、水网密布的区域。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隐隐的硝烟味。远处,可以看到被焚毁的村庄废墟和荒芜的田地。
这里,就是江淮了。叛军与朝廷军队拉锯交战的核心区域。
苏挽晴的心沉了下去。这里的危险,比山林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找到一条浑浊的小河,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大口喝着河水,又清洗了一下满脸的泥污和血痕。水中倒映出她此刻的模样:头发蓬乱,衣衫褴褛,脸色苍白,眼神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狼一般的警惕与坚韧。
她必须找到人烟,找到食物,弄清楚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
沿着河岸向下游走了大半天,终于在黄昏时分,看到了一个规模不大的村落。然而,还没靠近,她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和……尸臭味!
村子几乎被烧成了白地,断壁残垣间,隐约可见倒伏的尸体,引来成群的乌鸦盘旋聒噪。空气中死寂得可怕。
是官兵?还是叛军?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屠杀。
苏挽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迅速离开了这个人间地狱。战争的残酷,第一次如此赤裸裸地呈现在她面前。
夜幕降临,她不敢再乱走,找到一处茂密的芦苇荡藏了进去。寒冷、饥饿、恐惧和脚上的疼痛一起袭来,她蜷缩在芦苇丛中,瑟瑟发抖,意识渐渐模糊。
就在她半昏半醒之际,一阵轻微的划水声和低语声由远及近!
“……确定是在这边消失的?”
“错不了,看脚印是个女的,还受了伤……”
“仔细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追兵!他们竟然追到了这里!
苏挽晴瞬间惊醒,冷汗浸透了本就湿冷的衣衫。她死死捂住嘴,连呼吸都停滞了,透过芦苇的缝隙,看到不远处的水面上,出现了两条小船的轮廓,船上站着几个手持兵刃、身穿便装但气息精悍的男子。
是南镇抚司的探子!他们竟然动用到了船只在这水网地带搜寻!
小船缓缓靠近,火把的光芒在芦苇荡间扫视。苏挽晴能清晰地听到他们拨开芦苇的声音,越来越近!
完了……这次真的无处可逃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淹没了她的头顶。她甚至能想象到自己被抓住后,押送回京,再次落入沈砚手中的下场……
不!绝不!
一股不甘的怒火从心底窜起!她宁可死在这里,也绝不再回到那个牢笼!
她悄悄握紧了怀中那片唯一的“武器”——那片锋利的碎瓷。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
就在一名探子即将拨开她藏身的这片芦苇时,异变再生!
“咻!咻!咻!”
数支弩箭从芦苇荡的另一侧破空而来,精准地射中了船上那几名探子!
惨叫声骤然响起,火把落入水中,发出“嗤”的声响熄灭。小船失去控制,在原地打转。
“有埋伏!”
“撤!快撤!”
幸存的探子惊惶失措,拼命划动船桨,仓皇向来的方向逃去,很快消失在黑暗的水道中。
一切发生得太快,结束得也太快。
苏挽晴僵在原地,心脏狂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谁?是谁杀了南镇抚司的探子,救了她?
她警惕地望向弩箭射来的方向,只见那片芦苇微微晃动,几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他们动作迅捷地清理了现场,将尸体拖入水中,抹去痕迹。
然后,其中一人抬起头,斗笠下露出一双沉稳锐利的眼睛,看向了苏挽晴藏身的方向。
“姑娘,出来吧。安全了。”一个低沉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
苏挽晴犹豫了一下,但想到对方刚刚杀了南镇抚司的人,至少暂时不是敌人。她咬了咬牙,拄着树枝,艰难地从芦苇丛中走了出来。
那几个蓑衣人迅速围了上来,将她护在中间。为首那人打量了她一番,目光在她狼狈的衣着和明显受伤的脚上停留片刻,语气放缓了些:“姑娘莫怕,我们不是坏人。你是从北边来的?”
苏挽晴戒备地看着他们,没有立刻回答。
那人也不介意,继续道:“此地不宜久留,南镇抚司的狗腿子不会善罢甘休。跟我们回寨子吧,那里有吃的,有药,也能保你安全。”
寨子?苏挽晴心中一动。是叛军的据点吗?
她看着眼前这几个虽然穿着简陋,但眼神清正、行动有素的汉子,又想到刚才他们对付南镇抚司探子的狠辣果决,心中迅速权衡。
跟着他们,或许危险,但留在这里,必死无疑。
“……好。”她哑声应道,声音因虚弱和紧张而微微颤抖。
为首那人点了点头,示意一个手下背起行动不便的苏挽晴,一行人迅速消失在茫茫的夜色和水网之中。
苏挽晴伏在那名汉子的背上,感受着难得的些许安稳,心中却波澜起伏。
她终于进入了江淮,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救她的这些人,是敌是友?他们口中的“寨子”,又是怎样的龙潭虎穴?
孤身入江淮,前途依旧未卜。但至少,她暂时摆脱了追兵,活了下来。
而雷猛……他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