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良籍并未给苏挽晴的日常生活带来立竿见影的变化。她依旧被困在别院,处理着沈砚源源不断送来的各类文书,只是这些文书所涉及的层面,愈发敏感与核心。她像一件被擦拭得愈发锋利的兵器,被沈砚谨慎地使用着,却也更加警惕地保管着。
这日,沈忠送来一套颇为华贵的衣裙,并传达沈砚的命令:今夜宫中设宴,庆贺漕案了结,陛下特许她以“幕僚”身份随行。
宫宴?苏挽晴的心猛地一沉。那无疑是龙潭虎穴,各方势力云集,目光如炬。沈砚将她带至那样的场合,意欲何为?是向外界展示他对她的绝对掌控?还是将她置于风口浪尖,试探各方的反应?
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夜幕降临,马车驶入宫门。苏挽晴穿着那身沈砚赏赐的、湖蓝色织金锦缎宫装,梳着合乎规制的发髻,脸上施了薄粉,遮掩了过于苍白的脸色。她低眉顺目地跟在沈砚身后半步的距离,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当她踏入那灯火辉煌、觥筹交错的宫殿时,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依旧如同探照灯般聚焦过来。有好奇,有审视,有惊艳,更有毫不掩饰的敌意与轻蔑。一个身份不明、却能被沈砚带在身边出席宫宴的女子,本身就足以引起无数的猜测。
沈砚对此恍若未觉,从容地与各路王公大臣、勋贵阁老寒暄周旋。他谈笑风生,举止优雅,与平日里那个冷酷狠戾的权臣判若两人。但苏挽晴能感觉到,他周身那层无形的、拒人千里的屏障,从未消失。
她被安排在沈砚身后侧方的席位,一个不起眼,却又足以被许多人看到的位置。她能清晰地听到周围窃窃的议论。
“此女何人?竟得沈大人如此青眼?”
“听闻是罪臣苏明远之女,不知使了什么手段……”
“嘘……慎言!没见沈大人护得紧吗?漕案之中,此女似乎还立了功,陛下亲口脱了她的罪籍……”
“哼,不过一介玩物,以色侍人罢了……”
那些话语如同细密的针,扎在苏挽晴的耳中。她端起面前的酒杯,指尖微微发白,脸上却维持着得体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宴至中途,皇帝驾到,众人山呼万岁。苏挽晴随着众人跪拜,眼角余光瞥见那抹明黄色的身影,以及他落在沈砚身上那深沉难辨的一瞥。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一位与漕运总督关系密切的宗室亲王,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沈砚席前,语带嘲讽:
“沈大人此番雷厉风行,真是让我等大开眼界啊!只是不知,大人身边这位红颜知己,在其中又扮演了何等角色?莫非这查案断狱,如今也需女子枕边风助力了不成?”
此言一出,周遭瞬间安静了几分,无数目光带着看好戏的意味投来。
沈砚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瞬间冷了下去:“豫亲王醉了。苏姑娘乃本官幕僚,凭的是真才实学,陛下亦已知晓并嘉奖。亲王此言,莫非是对陛下圣裁有所不满?”
他轻描淡写,便将一顶“对陛下不满”的大帽子扣了回去。
豫亲王脸色一变,正要反驳,坐在上首的皇帝却忽然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好了,今日饮宴,只谈风月,不论国事。沈爱卿的幕僚,既有功于朝廷,便当受礼遇。”
皇帝发话,豫亲王只得悻悻退下,狠狠瞪了苏挽晴一眼。
苏挽晴垂着头,感受到那来自九五之尊的、短暂却意味深长的注视,背上沁出一层冷汗。皇帝知道她,并且默许了她的存在,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经此一事,再无人敢明面上挑衅。但苏挽晴能感觉到,暗处的目光更加复杂。她如同一件被摆上展台的奇珍,承受着各色的打量与评估。
宴会结束后,回程的马车上,气氛压抑。
“今日,感觉如何?”沈砚打破沉默,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苏挽晴望着窗外流转的宫灯,轻声道:“天威难测,人心叵测。”
沈砚轻笑一声:“记住这种感觉。这便是权力中心的滋味。荣耀与危险,永远并存。”
他顿了顿,忽然问道:“若今日陛下问你要何赏赐,你会要什么?”
苏挽晴心中警铃大作。这是一个比宫宴上任何刁难都更危险的问题。她不能说要自由,那会立刻引起沈砚的警觉和皇帝的猜忌。
她沉默片刻,谨慎答道:“挽晴微末之功,不敢妄求赏赐。若蒙天恩,唯愿……大人安康,朝局平稳。”
将功劳归于沈砚,将诉求归于“安稳”,这是最稳妥的回答。
沈砚转过头,在晃动的马车阴影里,深深地看着她:“苏挽晴,你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讽刺。
苏挽晴垂下眼睫:“挽晴只是谨守本分。”
“本分……”沈砚咀嚼着这两个字,不再说话。
马车驶回寂静的别院,将那场繁华与危机并存的宫宴,隔绝在了高墙之外。但苏挽晴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她正式步入了京城权力的视野,再也无法完全隐匿。未来的路,将更加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