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未明,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马车便驶离了别院。车内除了沈砚和苏挽晴,还有如同影子般的沈忠。气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苏挽晴换上了一身沈忠准备的、便于行动的深蓝色粗布衣裙,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脸上未施脂粉,越发显得苍白脆弱。她安静地坐在角落,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的、逐渐荒凉的景色上。
沈砚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似乎在思索着接下来的行动。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同色斗篷,少了几分平日的文官气,多了几分沙场的冷厉。
马车没有走官道,而是拐入了一条崎岖难行的小路,颠簸异常。约莫行了一个多时辰,车速慢了下来。沈忠在外低声道:“大人,到了,前面马车过不去了。”
三人下车。眼前是一片芦苇丛生的河滩,雾气弥漫,水声哗哗,远处河道拐弯处,水流显得异常湍急,想必就是所谓的“黑水荡”。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和水草腐烂的味道。
沈忠打了个手势,立刻有几名穿着水靠、如同鬼魅般的护卫从芦苇丛中现身,无声行礼。
“情况如何?”沈砚问道,声音压得很低。
“回大人,丙字柒号仓就在上游三里处的一个废弃码头旁,有明暗哨十二人,赵德明半个时辰前刚进去,带了四个贴身护卫。”一名护卫头领低声禀报。
沈砚点头,目光扫过苏挽晴:“你跟着我,无论看到什么,不许出声。”
苏挽晴默默点头,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她知道,自己即将亲眼目睹这个时代权力斗争最血腥、最真实的一面。
一行人借着芦苇荡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上游摸去。沈忠和护卫们显然都是此道高手,脚步轻捷,行动迅敏。苏挽晴咬牙紧跟,粗糙的芦苇叶刮过她的脸颊和手臂,带来细密的刺痛。
很快,一个破败的木制码头和旁边几间看似废弃的仓库出现在视野中。这就是“丙字柒号仓”。码头上停着几艘小船,仓库周围有人影晃动,警惕地巡视着。
沈砚做了个手势,护卫们立刻分散开来,如同狩猎的狼群,悄无声息地潜行靠近。
苏挽晴被沈砚拉着,伏在一处较高的土坡后面,刚好能俯瞰整个码头和仓库的情形。她能清晰地看到,仓库门口,一个穿着绸缎常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正与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低声交谈着,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正是赵德明。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仓库侧面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随即是兵刃相交的铿锵声!沈忠他们动手了!
“有埋伏!”赵德明身边的护卫反应极快,立刻拔刀将他护在中间。
码头上和仓库周围的暗哨也纷纷现身,与沈砚的护卫厮杀在一起。一时间,刀光剑影,呼喝惨叫声不绝于耳,打破了河滩的寂静。
苏挽晴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目睹如此血腥的厮杀。鲜血飞溅,人体倒地,生命在刀锋下如同草芥般被收割。浓重的血腥味顺着风飘来,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惨白如纸。
沈砚却依旧冷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战场,如同盘旋于空的猎鹰。他注意到赵德明在护卫的拼死保护下,正试图冲向码头边的一艘小船。
“想跑?”沈砚冷哼一声,从腰间摸出一把造型精巧的弩箭,抬手,瞄准——
“咻!”
一支短弩破空而去,精准地射穿了护在赵德明身前一名护卫的咽喉!那护卫哼都没哼一声,直接倒地。
赵德明吓得魂飞魄散,脚下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就在这时,一名原本伏在仓库屋顶的弓箭手,发现了土坡后的沈砚和苏挽晴,眼中凶光一闪,调转弓弦,一支利箭带着凄厉的呼啸声,直射苏挽晴的面门!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苏挽晴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点寒芒在瞳孔中急速放大!
电光火石之间,身旁的沈砚猛地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拽,同时另一只手挥动斗篷——
“噗!”
利箭穿透斗篷,力道未尽,狠狠扎进了沈砚的左臂!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鲜血瞬间染红了玄色的衣袖。
“大人!”苏挽晴失声惊呼,下意识地扶住了他。
沈砚脸色一白,额角渗出冷汗,但眼神依旧狠戾。他看也不看自己的伤口,右手再次抬起弩箭——
“咻!”
第二支弩箭射出,仓库屋顶那名弓箭手应声栽落。
此时,下面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沈忠等人身手高强,又是突袭,很快便将赵德明及其党羽或击杀或制服。
沈忠快步冲上土坡,看到沈砚手臂上的箭伤,脸色大变:“大人!”
“无碍。”沈砚推开苏挽晴的搀扶,咬牙将左臂上的箭矢猛地拔出,带出一蓬血花。他随手扯下一条衣襟,草草将伤口缠住,声音因疼痛而有些沙哑,“清理现场,搜查仓库,所有账册、信件,片纸不留!将赵德明押回京城,严加看管!”
“是!”沈忠立刻领命而去。
苏挽晴看着沈砚血流不止的手臂,和他那因失血与疼痛而更加苍冷坚毅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刚才那一刻,他竟会为她挡箭?是下意识的反应,还是……别有算计?
她不敢深想。
沈砚转过头,看向她,因失血而略显苍白的唇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吓到了?”
苏挽晴看着他被鲜血染红的衣袖,沉默片刻,轻声道:“大人的伤……”
“死不了。”他打断她,目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惊魂未定的模样刻入脑中,“记住今天。记住这权力场下的血腥。也记住……是谁护住了你。”
他的话语,如同烙印,烫在她的心上。
黑水荡的腥风血雨,不仅清洗了漕运的污垢,也在她和沈砚之间,划下了一道更加复杂、更加难以厘清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