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南要去见皇帝的消息，是皓曦派人悄悄送来的。
那时已是深夜，郑府的书房里只点着一盏油灯。郑南看完那张纸条，在灯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作灰烬。
“终究还是来了。”他喃喃自语。
门外传来脚步声，李田推门进来，脸上难得没有嬉笑神色：“郑叔，皓曦公主那边递消息来了？”
郑南点头：“明日巳时，皇宫御书房。”
李田皱眉：“皓讯肯定已经把事情捅到皇帝那儿了。那个皓勋……会站在哪边？”
“皓勋是皇帝。”郑南淡淡道，“皇帝的心思，最难猜。不过……”他顿了顿，“我与他们兄弟三人，终究有师徒之谊。”
这话说得含蓄，但李田听懂了。郑南曾是南国皇室武师，教导过皓勋、皓讯、皓训三兄弟。这份情谊，或许能成为转机。
“张丞相呢？”李田问，“他若在，至少能说句公道话。”
郑南摇头：“张炎南下了，随北边边防军去南境剿匪。这一去，至少半个月回不来。”
李田脸色一沉：“这么巧？”
“不是巧。”郑南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是有人算好了时机。”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夜风灌进来，吹得灯火摇曳。远处皇宫的方向，灯火通明，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
“皓讯这次，怕是所图不小。”郑南缓缓道，“借白晔之事发难，逼皓勋表态。若皓勋偏袒我们，他便有理由说皇帝昏庸，宠信江湖逆贼。若皓勋处置我们……那正合他意。”
李田握紧拳头：“那我们……”
“明天我去见皓勋。”郑南打断他，“你们留在府里，看好白晔。那孩子心思单纯，别让他卷进来。”
“您一个人去？”李田急了，“万一皓讯设下埋伏……”
郑南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傲气：“李小子，你太小看老夫了。这天下，能困住我的地方不多。皇宫算一个，但……皓勋还不敢。”
他说得自信，李田却仍不放心。
“要不，我和辛云暗中跟去？”他提议，“就在皇城外守着，如果有什么不对，我们也好接应。”
郑南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终于点头：“也好。不过记住，除非万不得已，不要动手。这里是南都，不是江湖。”
“明白。”李田郑重应下。
郑南摆摆手：“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得忙。”
李田退出书房，轻轻带上门。
郑南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夜空。今夜无星无月，乌云低垂，仿佛酝酿着一场暴雨。
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
那时他还年轻，是南国最年轻的龙象境武者，被先皇请入宫中，教导三位皇子武艺。
大皇子皓勋稳重，但心思深重；二皇子皓讯野心勃勃，争强好胜；三皇子皓训则醉心文墨，对武学兴致缺缺。
他教了他们三年。
三年间，他亲眼看着兄弟三人从少年成长为青年，也看着他们之间渐渐生出的裂痕。皓讯总想压过皓勋一头，皓勋则处处忍让，维持着兄友弟恭的表面。
那时他就知道，这南国皇室，迟早要出事。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皓勋啊皓勋，”郑南轻叹，“你这个皇帝，当得太累了。”
窗外，风更急了。
同一时间，皇宫深处，皓讯的寝殿。
殿内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阴冷。皓讯坐在主位上，下面站着七八个人。
王狼、王虎兄弟站在最前，身后是禁军中那些被他们笼络的高手。这些人个个气息沉凝，最低也是铜铁境巅峰，其中有几人更是踏入了龙象境，混爷几人也自然在里面。
“王爷，”王虎躬身道，“都安排好了。明日郑南进宫，御书房周围会换上我们的人。只要陛下一声令下……”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皓讯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眼神阴鸷：“皇兄优柔寡断，明日未必会下狠手。我们要做的，是逼他下决定。”
他抬头，目光扫过众人：“若皇兄执意要保郑南，那便是昏庸无道，宠信逆贼。届时……”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本王身为皇室亲王，有责任拨乱反正。”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殿内众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兴奋与恐惧。
这是政变。
“王爷，”一个龙象境高手沉声道，“张炎虽然南下了，但他在军中威望极高。若我们动手，北边边防军那边……”
“张炎？”皓讯嗤笑，“他回不来了。”
众人一愣。
皓讯缓缓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南国疆域图前，手指点在南境某处：“南境‘黑风寨’为祸多年，张炎此次南下，名义上是剿匪，实则是去查一桩旧案——三年前，南境军粮失踪案。”
他转过身，眼中寒光闪烁：“那案子，背后是谁，你们心里清楚。张炎若查出真相，本王固然难逃干系，但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殿内气氛陡然凝固。
王虎脸色发白：“王爷的意思是……”
“本王已经安排好了。”皓讯重新坐下，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黑风寨里，有本王的人。张炎这一去，要么死在匪徒手里，要么……死在‘意外’中。”
他看向众人：“所以，你们不必担心张炎。他现在自身难保。”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但心中寒意更甚。这位王爷的手段，比他们想象的更狠。
“至于郑南，”皓讯继续道，“他若识相，愿意站在本王这边，以他的声望和实力，倒是一大助力。毕竟，龙榜第十的‘武器大师’，可不是浪得虚名。”
王狼忍不住道：“王爷，郑南那老家伙脾气又臭又硬，怕是不会……”
“那就除掉。”皓讯轻描淡写地说，“他再强，也只是一个人。本王手下有三万禁军，加上你们这些高手，难道还拿不下一个郑南？”
他顿了顿，又道：“何况，明日是在皇宫。那是本王的地盘。”
众人纷纷点头。
皓讯眼中闪过一抹狂热：“等本王登上皇位，你们都是从龙之臣。荣华富贵，封侯拜将，应有尽有。”
这话点燃了众人的野心。他们本就是亡命之徒，搏的就是一个前程。
“愿为王爷效死！”王虎率先跪下。
“愿为王爷效死！”众人齐声附和。
皓讯满意地点头：“去吧，做好准备。明日，便是见分晓的时候。”
众人退下。
殿内只剩下皓讯一人。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御书房的方向，眼中神色复杂。
“皇兄，”他低声自语，“别怪我。这皇位，本该就是我的。”
他想起很多年前，父皇病重时，曾在榻前召见他们兄弟三人。
那时父皇问张炎：“丞相以为，朕这三个儿子，谁可继承大统？”
张炎沉默良久，才道：“大殿下稳重仁厚，可守成。二殿下果决勇武，可开疆。三殿下聪慧通透，可辅政。”
这话说得很委婉，但意思明白——皓勋适合当皇帝。
父皇最终采纳了张炎的建议，立皓勋为太子。
皓讯至今记得，那天夜里，自己在御花园喝了一夜的酒。他不服，他哪点比不上皓勋？就因为他更稳重？就因为他更会装模作样？
从那天起，他就告诉自己：这皇位，迟早要夺回来。
如今，机会终于来了。
张炎南下，北边边防军的主力被调走。皇城内，禁军大半已在他掌控之中。朝中那些老臣，要么被他拉拢，要么被他打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郑南和白晔这件事，就是最好的导火索。
“郑师，”皓讯望着夜空，喃喃道，“希望你别让我太为难。毕竟……你教过我三年。”
话虽如此，他眼中却没有丝毫温情。
只有冰冷的野心。
殿外，忽然响起一声惊雷。
暴雨将至。
郑府，白晔的房间里。
少年已经睡了，呼吸均匀。他梦见自己站在一片草原上，手中握着发血剑，剑气纵横，所向披靡。
忽然，他听见有人在叫他。
“白晔……白晔……”
声音很熟悉，像是曹公公，又像是……一个从未听过的、威严的声音。
他睁开眼，房间里空无一人。
只有窗外，雷声隆隆。
白晔坐起身，揉了揉眼睛。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安。
他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夜风带着湿气扑面而来。远处皇宫的方向，灯火在雨中显得朦胧。
“怎么了？”他轻声问自己。
没有答案。
只有雨，越下越大。
仿佛在冲刷着什么。
也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这一夜，很多人都没睡。
皓曦在曦华宫里，看着雨幕，手中握着一块玉佩——那是白晔上次落在她那里的。
皓凌在南少宫的住处，辗转反侧，心中莫名慌乱。
安若在郑府的厢房里，点着灯，一针一线地缝着一件新衣——是给白晔的。
李田和辛云在房间里擦拭兵器，一言不发。
顾新在廊下看雨，手中的纸扇合了又开，开了又合。
郑南在书房里，最后一次擦拭裂海枪。
所有人，都在等待。
等待天明。
等待那场注定要来的风暴。
而风暴的中心，那个单纯的少年，此刻正望着窗外的雨，心中一片茫然。
他不知道，明天的太阳升起时，这个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模样。
他只知道，要变强。
强到能保护所有在乎的人。
少年握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雨还在下。
夜还很长。
但黎明，终将到来。
无论带来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