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骸骨主人残念的最后庇护与那关乎“涅盘”的明确指引,李玄尘那原本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意志,如同被投入了熊熊烈焰的千载寒铁,非但没有消融,反而被煅烧得愈发凝练、愈发坚韧!
求生的本能,此刻已化为一种更为纯粹、更为炽烈的信念——向死而生,涅盘重修!
他不再去徒劳地感受那无处不在的剧痛,不再去恐惧那经脉尽断、丹田死寂的绝境,甚至不再去奢望那遥不可及的康复。他将所有残存的心神意念,尽数收敛,沉入那《太虚引星诀》所阐述的、玄奥莫测的“寂灭归尘”意境之中。
此意境,他以往虽有所感悟,多用于剑招,增幅其湮灭之力,却从未像此刻这般,需要将其融入生命本源,用以指导自身的存续。
寂灭,非是消亡,而是万物轮回之必然归宿,是喧嚣之后的极致宁静,是形态溃散返本还源之过程。
归尘,非是腐朽,而是重归天地之怀抱,是能量形态的转化,是舍弃旧壳以孕育新芽之根基。
他以无比冷静,甚至堪称冷酷的内视,审视着自身这具残破不堪的躯壳。不再将其视为需要紧紧守护的“我”,而是看作一方即将湮灭、重归混沌的“尘”。不抗拒那剑气入体带来的凌迟之苦,不执着于强行挽留那不断流逝的生机,更不因那缓慢重塑经脉带来的、如同刮骨疗毒般的剧痛而心生摇曳。
他将自身意志,超脱于这具肉身之上,如同一个漠然的旁观者,又如同一个精准的工匠,引导着那葬剑谷中狂暴驳杂的能量——凌厉无匹的残留剑气、精纯却躁动的天地玄气、以及那丝丝缕缕自谷顶裂隙垂落、清凉而神秘的星辰之力——依照《太虚引星诀》涅盘篇的法门,在这具“尘”之躯壳内,按照某种玄奥无比的轨迹,缓缓运行。
这过程,已非“痛苦”二字可以形容。
那万千剑气,乃是上古乃至远古兵戈杀伐之意所凝,虽是无主之物,其锋锐暴戾却未曾稍减。被功法引动,纳入体内,便如同千万把烧红的细小锉刀,在他那本就破碎的经脉通道中反复刮擦、切割、拓宽。旧有的、彻底淤塞坏死玄脉,被这股毁灭性的力量毫不留情地彻底粉碎、湮灭,化为最本源的尘埃。
每一次玄气的微弱流转,都伴随着旧有结构的彻底崩坏与新生脉络的艰难塑造。新生的经脉雏形,在那蕴含着星辰之力与寂灭意境的玄气滋养下,于毁灭的废墟中,如同初春的嫩芽,顽强地探出头来,却又在后续涌入的狂暴能量冲击下,不断破裂、修复、再破裂、再修复……
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其间的痛苦,足以让心智最坚韧的武者精神崩溃。那不仅仅是肉身上的酷刑,更是对灵魂的直接拷问与煎熬。李玄尘的识海之中,幻象丛生。时而仿佛置身古战场,被万千兵刃加身;时而又感觉自身化为齑粉,随风飘散;时而又坠入无边寒狱,承受永世孤寂。
但他紧守着“寂灭归尘”那一丝真意灵光,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一叶扁舟,虽颠沛流离,船身却始终不曾倾覆。他将这无穷无尽的痛苦,也视作“归尘”的一部分,是褪去旧壳必须经历的磨难。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中,反而被锤炼得愈发空明,愈发贴近那冥冥中的“寂灭”本源。
他不再去计算时日,不再去思索成败。饿了,便挣扎着挪动唯一能微微活动的脖颈,去啃食身旁岩石缝隙中那些蕴含着微弱生机与金属锐气的奇异剑草,草叶入口,苦涩无比,更带着割喉般的刺痛。渴了,便以意志牵引不远处岩壁上渗出的灵泉,那泉水甘冽,却同样蕴含着未曾散去的剑气,入腹如同刀绞。
他的身体,被一层由破碎剑气、精纯玄气、微薄星辉以及他自身渗出的血污混合而成的、灰蒙蒙的光茧所笼罩。光茧之外,是葬剑谷万古不变的死寂与凄凉;光茧之内,则在进行着一场惨烈至极、于毁灭中求新生的无声战争。
他的气息,时而微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时而又会因为某条主要经脉的初步贯通,而猛地蹿升一丝,虽依旧远远谈不上强盛,却如同在无边的黑暗中,倔强地闪烁着的星点之光。
依靠着《太虚引星诀》这等上古奇功的玄妙,依靠着葬剑谷这处绝地提供的、常人无法利用的狂暴能量,更依靠着那源自骸骨主人、太虚星宫守护者一脉传承下来的不屈意志,以及云姨玉佩与古洞玉简持续散发出的、护持心脉识海的温润气息,李玄尘硬生生在这条近乎十死无生的涅盘之路上,蹒跚前行。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日。
某一刻,那包裹着他的灰蒙蒙光茧,忽然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光茧表面,一道原本紊乱肆虐的细微剑气,仿佛被某种力量驯服,缓缓融入了光茧的内层,不再具有破坏性,反而化为了一丝精纯的能量,汇入那缓慢运行的能量流中。
这是一个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变化。
但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越来越多的残留剑气,开始被那融合了寂灭意境与星辰之力的玄气所同化、吸纳。虽然过程依旧缓慢,痛苦依旧存在,但那原本纯粹毁灭性的能量流中,开始诞生出一丝丝蕴含着“寂灭”真意的、温顺而强大的新生力量。
这新生力量所过之处,那些艰难重塑的经脉雏形,不再轻易破裂,反而如同被千锤百炼的精钢,开始散发出一种内敛的、坚韧的光泽。
李玄尘依旧沉寂在那种无悲无喜、向死而生的意境之中。但他那残破身躯的最深处,某种基石,正在被一点一滴地,重新铸就。
寂灭之中,新生的火种,已然被点燃,并于这绝望的深渊之底,开始了它缓慢而坚定的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