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驱散了戈壁夜间的寒意,却未能驱散弥漫在金沙镇上空的诡异氛围。昨日李玄尘与凌霄阁众人那场不算愉快的邂逅,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虽未掀起滔天巨浪,却也荡开了层层涟漪,悄然改变着镇中各方势力的动向。
李玄尘早早便离开了“孤烟”客栈。他知道,仅凭一面之词,难以取信于被“异宝”蒙蔽双眼的众人,尤其是像孙淼那般对他怀有根深蒂固敌意之人。他将希望寄托于苏映雪的那句“会详加探查”,但同时也明白,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他人。
他需要更多的证据,或者,能找到愿意相信他、并有能力施加影响的盟友。
镇内街道上,依旧人流如织。李玄尘刻意变换了装束,戴上了一顶遮阳的宽檐斗笠,混在人群中,仔细观察着。他看到凌霄阁的弟子们,果然比昨日活跃了许多,三五成群,神色凝重地出入镇子,方向正是那片枯死的胡杨林。苏映雪似乎采纳了他的建议,开始了调查。
然而,他也注意到,这些凌霄阁弟子行事依旧带着大派特有的傲气,询问打听时,语气往往生硬,引得一些本就对大宗门心存敬畏或不满的散修和小门派武者,更加讳莫如深,或干脆虚与委蛇。
“哼,凌霄阁又如何?凭什么盘问我们?”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想独吞宝贝,故意找借口清场?”
此类窃窃私语,李玄尘凭借过人的耳力,捕捉到了不止一次。他心中暗叹,大宗门与散修之间的隔阂,在此刻成了阻碍信息流通的无形壁垒。
他尝试主动接触一些看似较为正派、或眼神清正不似奸恶之徒的武者。他选择在茶摊、酒肆等相对开放的场合,装作不经意地提起镇外胡杨林的异常,提及玄冥教可能设伏的猜测。
然而,结果大多令人失望。
“玄冥教?小哥,你可莫要吓我!那等邪魔歪道,怎会轻易到此?”
“血祭?哈哈,小兄弟,你是话本传奇看多了吧?这朗朗乾坤,哪来的什么血祭!”
“我看你是想吓退旁人,自己好去寻宝吧?这等伎俩,未免太过拙劣!”
大多数人对此嗤之以鼻,甚至反过来怀疑李玄尘的动机。贪婪,已经蒙蔽了他们的心智,让他们宁愿相信虚无缥缈的异宝,也不愿正视近在咫尺的危险。偶有几人将信将疑,但在周围一片狂热的气氛中,也很快动摇,或选择明哲保身,不愿招惹麻烦。
李玄尘行走在熙攘的街道上,看着那一张张被欲望灼烧的面孔,心中涌起一股深切的无力感。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并不好受。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即将沸腾的油锅边缘,而锅中的大多数人,却还在为那虚假的“美味”而欢呼雀跃。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一名独自坐在街边面摊角落里的青年。此人约莫二十出头年纪,身着朴素的青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背后负着一柄连鞘长剑,剑鞘古朴,隐有寒光流转。他只是安静地吃着面,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但那股孤高冷冽的气质,以及周身隐隐散发的凌厉剑意,却让周遭之人不自觉与他保持了些许距离。
“天剑宗……”李玄尘心中一动。此人气息凝练,剑意纯粹,与他在烟雨楼见过的天剑宗弟子颇有几分神似。天剑宗身为传统武道剑宗圣地,素以正道自居,门规森严,或许能听得进劝告?
李玄尘略一沉吟,走上前去,在那青年对面的空位坐下,要了一碗同样的汤面。
那青年抬起头,冷冽的目光扫过李玄尘,并未言语,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继续低头吃面。
李玄尘也不急于开口,慢条斯理地吃着面,直到青年快要吃完,才仿佛不经意般低声道:“这位兄台请了。近日镇外风声颇紧,胡杨林中似有魑魅魍魉活动,兄台若欲往楼兰方向,还须多加小心。”
青年执筷的手微微一顿,再次抬头看向李玄尘,目光中少了几分审视,多了些许探究:“哦?阁下何出此言?”
李玄尘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在下日前偶经胡杨林,察觉其中隐有玄冥教徒活动迹象,彼等似在筹划某种血腥仪式,恐对前往楼兰的同道不利。”
“玄冥教?”青年眉头微皱,显然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血祭之说,可有凭证?”
李玄尘摇了摇头说道:“目前尚无铁证,但在下亲耳听闻他们提及‘祭品’、‘引魂香’等物,绝非空穴来风。凌霄阁苏映雪姑娘亦已开始着手调查此事。”
听到苏映雪的名字,青年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很快恢复平静。他沉吟片刻,道:“在下天剑宗韩凌。阁下所言,韩某记下了。会多加留意。”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眼神中的警惕之色,却明显浓了几分。显然,他并未全信,但也未如旁人般全然否定,而是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多谢韩兄。”李玄尘知道,这已是目前所能得到的最好回应。天剑宗弟子,果然心性沉稳,非是易与之辈。
离开面摊,李玄尘又尝试接触了几人,皆收效甚微。正当他感到有些气馁之时,一位身着锦袍、面容富态、眼神精明的中年男子,却在街角主动迎上了他。
“这位少侠请留步。”中年男子笑容可掬,拱手道,“在下四海商会驻金沙镇管事,姓钱。方才偶然听闻少侠提及玄冥教之事,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四海商会?李玄尘心中微动。此商会势力遍布天下,以中立商贸立足,情报网络极其发达。若能得他们重视,或许能更快将消息扩散出去。
他跟随钱管事来到附近一家茶馆的雅间。
钱管事屏退左右,亲自为李玄尘斟上茶,这才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少侠,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四海商会近日也察觉到一些异常。往来商队失踪频率增加,且多是精壮武者随行的队伍。结合少侠所言玄冥教之事,恐怕……并非空穴来风。”
李玄尘精神一振,道:“钱管事明鉴!此事千真万确,玄冥教阴谋就在眼前,若不及早阻止,恐酿成大祸!”
钱管事点了点头,胖胖的脸上露出凝重之色:“少侠放心,此事我已命人加急上报总会。同时,商会在此地的护卫力量,也会暗中提高戒备,并会向一些与我们交好、且较为理智的客户,透露些许风声,让他们有所提防。”他顿了顿,看着李玄尘,眼中带着一丝欣赏,“少侠能不顾自身安危,奔走疾呼,此等侠义心肠,钱某佩服。只是……人心叵测,少侠还需多加小心。如今这金沙镇,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有些人,未必乐见真相大白。”
李玄尘明白他话中深意,拱手道:“多谢钱管事提醒,在下省得。”
得到四海商会这位资深管事的初步认可与支持,李玄尘心中稍安。这至少证明,他的判断并非孤例,在这看似铁板一块的贪婪浪潮下,仍有清醒之人。
然而,他也清楚,无论是天剑宗韩凌的谨慎,还是四海商会的暗中运作,都远水难救近火。玄冥教的阴谋,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时间,依旧紧迫。
他深知空口无凭的困境,必须找到确凿的证据,才能打破眼下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是夜,李玄尘再次悄无声息地潜出金沙镇,向着胡杨林的方向望去。夜色下的枯木林,如同匍匐的巨兽,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他知道,玄冥教经昨日打草惊蛇,此刻林中必然是龙潭虎穴,戒备森严。但,他别无选择。
必须再入虎穴,找到那血祭的确凿证据!
与此同时,在镇内另一家客栈的独院中,苏映雪听着手下弟子汇报的探查结果,秀眉紧蹙。弟子们确实在胡杨林外围发现了一些打斗痕迹和可疑的脚印,甚至捕捉到了一丝残留的阴寒气息,与玄冥教功法特征吻合。但也仅此而已,并未找到核心营地或所谓“祭品”的直接证据。
孙淼在一旁冷声道:“苏师妹,我看那李玄尘分明是故弄玄虚!或许林中确有玄冥教活动,但血祭之说,未免太过耸人听闻!我等切不可被他牵着鼻子走,当以寻访异宝为重!”
苏映雪默然不语。李玄尘那凝重而坦荡的眼神,以及四海商会钱管事方才派人暗中递来的、表示亦察觉异常的消息,都让她无法轻易否定。但师命在身,同门意见不一,她也无法贸然做出决断。
“继续加派人手,扩大搜索范围,重点查找有无密室、地窟或阵法遮掩的痕迹。”她最终下令,声音清冷依旧,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在真相未明之前,所有弟子,不得单独深入楼兰遗迹方向。”
而在那枯死的胡杨林深处,隐秘的营地之内,气氛比往日更加肃杀。
血魂老人高坐于一张铺着兽皮的粗糙石椅上,面色阴沉。下方,昨日追击李玄尘的那名独眼舵主,正躬身汇报。
“……属下无能,让那窥探的小子走脱了。观其身手功法,不似寻常散修,倒有几分……古意。”独眼舵主小心翼翼地说道。
血魂老人冷哼一声,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古意?莫非是那些老不死的传承者又出来活动了?”他眼中血光一闪,“无妨!‘引魂香’已备,‘祭品’也差不多了。计划提前!明日子时,便启动血祭大阵!待圣功告成,管他什么传承者,什么凌霄阁、天剑宗,统统都要化作老祖恢复力量的资粮!”
他猛地站起身,周身散发出浓郁的血煞之气,令整个营地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分。
“传令下去,所有人各就各位,严加防范!若有敢靠近此地者,格杀勿论!”
“是!血魂大人!”
夜色浓稠,各方势力,怀着不同的目的与心思,在这小小的金沙镇及其周边,布下了一张无形而错综复杂的网。
李玄尘孤身一人,如同暗夜中的独狼,悄然向着那片已知的龙潭虎穴,再次潜行而去。他知道,这一次,或许比昨日更加凶险。
但有些事,总需要有人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