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之水,至此愈发丰沛浩荡,烟波浩渺,水汽氤氲。两岸景致,已与北地雄浑苍茫之势迥然不同。但见小桥流水,白墙黛瓦,垂柳如烟,一派婉约灵秀的江南风光。
客船缓缓靠向临安府码头。但见千帆泊聚,舳舻相接,码头之上,脚夫吆喝,商贩叫卖,旅人如织,端的是东南形胜,三吴都会,繁盛喧嚣,更胜北地长安几分。
李玄尘立于船头,一袭青衫已略染风尘,身形却挺拔如初。他辞别了豪爽仗义的船主赵老大,婉拒了其再度免除船资的好意,将云姨所赠的些许银钱执意付清。
赵老大手握银钱,虎目微有动容,用力拍了拍李玄尘的肩膀,声若洪钟道:“李兄弟,客套话老赵我不多说!你我一见如故,他日若有闲暇,定要再来寻老赵我喝上几杯!这临安地面,龙蛇混杂,不比北地直来直往,兄弟你……一切小心!”言语间,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李玄尘心中暖流涌动,拱手郑重道:“赵大哥一路照拂,玄尘铭记于心。江湖路远,他日有缘,定当与大哥痛饮!”
辞别赵老大,李玄尘随着人流,踏上了临安府的土地。
甫一入城,一股湿润温润、带着淡淡花香与水汽的气息便扑面而来,与北地干燥凛冽的风沙截然不同。放眼望去,但见河道纵横,贯穿街巷,一座座石拱桥如月如虹,连接两岸。桥下,乌篷船悠然穿行,船娘吴侬软语,歌声婉转。岸旁,垂柳依依,随风摇曳,拂动着游人的衣衫。
街巷之间,人流如织,摩肩接踵。贩夫走卒,文人墨客,大家闺秀,江湖豪客,形形色色,不一而足。与长安的恢弘庄严、秩序井然相比,这临安城更显灵动鲜活,市井气息浓郁,仿佛每一寸空气都涌动着机遇与挑战。
李玄尘信步而行,目光沉静地打量着这座闻名已久的江南名城。但见酒楼茶肆,鳞次栉比,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夹杂着莺声燕语。商铺林立,货物琳琅满目,来自海外的奇珍异宝亦不鲜见。更有那佩刀带剑的武林人士,装扮各异,或三五成群,高声谈笑;或独来独往,眼神锐利。他们步履沉稳,气息或凌厉,或内敛,显然修为皆是不弱。
“好浓郁的江湖气息……”李玄尘心中暗忖。这临安府,果然不愧是江南武林中枢,藏龙卧虎之地。
他此行南下,一是为远离长安是非之地,避开凌霄阁可能的后续纠缠;二则是为游历历练,见识天下武学,寻找突破自身瓶颈的机缘。这临安府,正是他计划中的重要一站。
正行走间,忽见前方一座气派非凡的三层楼阁,飞檐翘角,雕梁画栋,门前车马簇拥,进出之人皆非庸俗。楼阁之上,悬挂着一方巨大匾额,以鎏金大字书写的三个大字,“烟雨楼”。
楼前广场,人头攒动,更胜他处。不少武林人士聚集于此,议论纷纷,神情间带着兴奋与期待。
李玄尘心中微动,走近人群,侧耳倾听。
“……听说此次‘烟雨楼论武大会’,奖励尤为丰厚,优胜者可得上品丹药‘玄元丹’一瓶,更能获赠一柄由名家打造的‘秋水剑’!”
“何止!若能跻身前三,据说还能得到烟雨楼主人亲自指点,甚至有机会被推荐给那些隐世不出的前辈高人!”
“啧啧,难怪连凌霄阁、天剑宗、万兽山庄这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大派,都派了弟子前来……”
“凌霄阁的人也来了?”李玄尘闻言,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他与凌霄阁的恩怨,虽因岁末武斗会夺魁而暂告一段落,但彼此嫌隙已深,若能避免,自是最好。
他目光扫过,果然在人群外围,看到几名身着蓝白劲装的年轻弟子,神情倨傲,顾盼之间,自带一股大派弟子的优越之气。他们所立之处,周遭之人皆下意识保持了些许距离。
除了凌霄阁,他还注意到一些背负长剑、气质孤高的青年,想必是天剑宗门下;另有一些身旁跟着虎、豹、鹰、隼等猛禽异兽的壮硕汉子,自然是万兽山庄的弟子无疑。此外,尚有众多服饰各异、气息不俗的武者,显然是来自各地中小门派或是散修中的佼佼者。
这“烟雨楼论武大会”,竟是吸引了如此多的年轻俊杰!
李玄尘心中念头飞转。他如今虽已稳固在玄气境“化罡期”,实力大进,但武道之途,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急需更多的实战磨砺,更广阔的视野,以及……更丰富的修炼资源。这论武大会,无疑是一个绝佳的平台。
“看来,这临安府,我是来对了。”他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他并未急于前去报名,而是先行离开这喧闹之地,在城中寻了一处名为“清源”的客栈住下。客栈位于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弄深处,环境清幽,正合他意。
安顿好行李,李玄尘略作梳洗,便出了客栈,打算先在城中走走,更深入地感受此地的风土人情,同时也探听更多关于论武大会的消息。
漫步于青石板铺就的街巷,但见河道蜿蜒,舟楫往来。两岸人家,临水而居,时有女子在河边浣衣,笑语盈盈。偶有画舫驶过,舫中歌女怀抱琵琶,轻拢慢捻,唱着一支支柔媚入骨的江南小调,令人心神摇曳。
这江南风物,柔美婉约,与北地塞外黄沙、古道西风的苍凉壮阔,确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境。李玄尘行走其间,只觉心胸亦为之开阔舒缓了几分,连日来舟车劳顿的疲惫,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然而,他并未放松警惕。精神力在《太虚引星诀》的日夜滋养下,已远超同阶,他能隐隐感觉到,在这片温软水乡的表象之下,潜藏着无数或明或暗的视线与气息。有好奇,有审视,有善意,亦有不加掩饰的敌意与贪婪。
行至西市,此处更为热闹,各色商铺摊贩云集,叫卖之声不绝于耳。李玄尘信步而行,目光掠过那些售卖药材、兵器、乃至武功秘籍的摊位。
正当他驻足于一间书铺前,翻阅几本前人游记之时,一阵喧哗与女子带着惊慌的斥责声自不远处传来。
“你们……你们再纠缠,我可真要用药了!”
李玄尘循声望去,只见几名衣着华贵、神态轻浮的纨绔子弟,正围住一位身着淡绿衣裙的少女。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容貌俏丽,一双大眼睛灵动非凡,此刻却因恼怒而圆睁。她身法颇为奇特,在几人包围下闪转腾挪,步伐轻盈,竟让那几名纨绔难以近身。
为首的恶少,面色苍白,眼袋浮肿,显是酒色过度之徒,他嘿嘿淫笑道:“小娘子,何必动怒?少爷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气!陪我们兄弟几个去喝杯酒,快活快活,少不了你的好处!”说着,便伸手欲去拉扯少女的衣袖。
少女身形一扭,巧妙避开,口中斥道:“光天化日,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那恶少狞笑,“在这临安城,少爷我就是王法!”言罢,使了个眼色,另外几人立刻一拥而上,竟是要用强。
周围路人虽有不忿,但似乎认得这几名恶少的来历,皆是敢怒不敢言。
李玄尘眉头紧皱。他本不欲多生事端,但见此情形,胸中一股侠义之气油然而生。昔日在长安坊间,他无力阻止黑虎帮欺凌老弱,如今既有所能,岂能坐视不理?
他身形一动,如同清风拂过,倏忽间已隔在双方之间,将绿衣少女护在身后,面向那几名恶少,沉声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公然欺辱女子,岂是男儿所为?”
他的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沉凝的气势。
那为首恶少见李玄尘衣着普通,气度虽不凡,但气息内敛,不似玄气修为高深之辈,只当是哪个不开眼想英雄救美的愣头青,当即怒骂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敢管本少爷的闲事?找死!”话音未落,已是一拳挥来,拳风虚浮,毫无章法。
李玄尘不愿多造杀伤,脚下“流风步”微动,身形如柳絮飘摇,轻松避开拳锋。同时右手疾探,在那恶少腕上一搭一引,巧劲送出。那恶少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传来,惊呼一声,整个人便踉跄着扑了出去,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狼狈不堪。
其余几人见状,又惊又怒,纷纷呼喝着扑上。李玄尘或指或掌,招式简洁有效,皆是他结合《流风回雪剑》意蕴与自身实战经验所悟,虽未动用玄气,却也非这些纨绔子弟所能抵挡。只听“砰砰”几声闷响,片刻之间,那几名恶少便已东倒西歪,躺在地上呻吟不止。
那为首恶少挣扎着爬起,见李玄尘目光冷冽,心知遇到了硬茬子,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好小子!你……你给我等着!”便带着一众跟班,连滚带爬地仓皇逃去。
绿衣少女见坏人被赶跑,拍了拍手,雀跃笑道:“打得好!打得妙!谢谢这位大哥出手相助!”她声音清脆,如同出谷黄莺。
李玄尘转过身,见少女笑靥如花,天真烂漫,不由微微一笑,道:“姑娘不必客气,路见不平而已。此地不宜久留,姑娘还是速速离去为好。”
少女却浑不在意,歪着头打量李玄尘,眼中满是好奇道:“我才不怕他们呢!要不是……哼!对了,大哥你好厉害的身手!我叫叶灵儿,来自药王谷,下山游历的。大哥你叫什么名字?”
“药王谷?”李玄尘心中一动。药王谷乃是天下医道丹道圣地,与世无争,地位超然,难怪这少女身法奇特,且言谈间似有倚仗。
“在下李玄尘,一介散修。”他拱手道。
“李玄尘……我记住啦!”叶灵儿笑容灿烂,从随身的一个小巧药囊中取出几个精致的玉瓶,塞到李玄尘手中,“李大哥,你帮了我,这些丹药送你!这瓶是‘回气丹’,能快速恢复消耗的玄气;这瓶是‘金疮药’,对外伤有奇效;还有这瓶‘清心散’,能解百毒,提神醒脑!”
李玄尘推辞道:“叶姑娘,举手之劳,不必如此……”
“哎呀,你就收下嘛!”叶灵儿不由分说,将玉瓶硬塞进他手里,“我们药王谷别的不多,就是丹药多!你行走江湖,这些东西总用得着的!”
见她态度诚挚,李玄尘也不再矫情,道谢收下。这药王谷的丹药,品质绝非市面上寻常之物可比,确是他急需之物。
“李大哥,你也是来参加烟雨楼论武大会的么?”叶灵儿眨着大眼睛问道。
李玄尘点了点头:“确有此意。”
“太好了!”叶灵儿拍手笑道,“那我们可以结伴同行啊!我对这里可熟了!”
李玄尘婉拒道:“多谢叶姑娘好意,不过在下习惯独来独往,恐有不便。”
叶灵儿闻言,小嘴微微一噘,但很快又展颜笑道:“好吧好吧!那论武大会上再见!李大哥,你可要加油哦!”说完,冲着李玄尘挥了挥手,蹦蹦跳跳地消失在人群之中。
李玄尘看着手中尚带余温的玉瓶,又望了望叶灵儿离去的方向,嘴角不由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这江南之地,果然人杰地灵,连遇到的少女都如此灵动不凡。
他收起丹药,不再停留,转身向客栈方向行去。
回到“清源”客栈,要了几样清淡小菜在房中用过晚膳后,李玄尘便闭门不出。他盘膝坐于榻上,并未急于修炼,而是将白日所见所闻,在脑海中细细梳理了一遍。
临安城的繁华与复杂,烟雨楼论武的机遇与挑战,各方势力的云集,偶遇药王谷叶灵儿……这一切,都预示着他此番江南之行,绝不会平静。
“凌霄阁……苏映雪……”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清冷如雪的身影。岁末武斗会一别,不知她是否也已随宗门来到了这临安府?若是在论武大会上相遇,又将是何等光景?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纷杂的念头驱散。无论前路如何,提升自身实力,方是根本。
他深吸一口气,眼观鼻,鼻观心,开始运转《太虚引星诀》。体内玄气随之缓缓流动,虽因白日未曾动用而颇为充盈,但距离冲击下一境界,仍感觉隔着一层坚韧的膜。他知道,这需要契机,或许,那论武大会的激烈搏杀,正是他所需的磨刀石。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敲打着屋檐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更衬得夜静谧深沉。
江南烟雨,如诗如画。
然而李玄尘心中明了,这朦胧烟雨之下,潜藏的是无数武者的雄心、欲望与杀机。明日,当那论武大会的擂鼓敲响之时,便是这临安府风起云涌之始。
他需要以最佳的状态,去迎接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