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沙,自指缝间悄然而逝,在这葬剑谷底,更是不着痕迹。
李玄尘静立于谷地中央,身形依旧有些消瘦,破烂的衣衫在谷底微寒的气流中轻轻拂动,但他周身的气息,却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因重伤与涅盘而导致的虚弱与紊乱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沉凝与厚重。体内新生的经脉宽阔而坚韧,其中流淌的玄气虽总量尚未恢复至昔日玄脉境巅峰之时,但其精纯度与那股蕴含其中的、独特的“寂灭”特性,却远非往昔可比。他的修为,在水到渠成的感悟与积累中,已然稳固在了玄脉境巅峰的层次,只差一个契机,便可尝试凝聚玄丹,踏入新的天地。
然而,相较于修为的恢复,更为显着的,是他精神层面的蜕变与升华。那双眸子开阖之间,不再仅仅是锐利,更仿佛蕴藏了一片无垠的星空,时而深邃如万古长夜,包容一切,时而又掠过一丝仿佛能令万物归于沉寂的灰芒。他的神识力量,在涅盘重生与感悟万千剑痕的过程中,得到了难以想象的锤炼与增长,感知入微,意念通达。
更重要的是,那源自太虚星宫守护者一脉的“寂灭归尘”真意,已不再仅仅是一种功法境界,而是彻底融入他的灵魂,成为了他自身武道意志的核心与根基。
过往所学、所创、所经历的一切——《流风回雪剑》的飘逸绵密,“凝霜刺”的极致穿透,“流风步”的变幻无常,“破军斩”的惨烈决绝,楼兰古战场的杀戮与守护,玉门关擂台的刚猛与不屈,乃至这葬剑谷中感悟的万千剑意之精髓——霸道、灵动、厚重、诡谲……所有这一切,都已被他那颗通透的剑心彻底熔炼、吸收,化为了最本源的养分。
如今,这些养分已然饱和,如同蓄满了春雨的池塘,只待那最后的一缕春风,便可孕育出全新的生命。
他立于原地,许久未曾动弹,仿佛化作了一尊与这葬剑谷融为一体的石像。但他的识海之内,却正进行着前所未有的剧烈演变。万千剑道感悟如同星河倒卷,围绕着那“寂灭归尘”的核心真意,疯狂旋转、碰撞、融合、衍化……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李玄尘紧闭的双眸骤然睁开!
眸中已无平日的沉静,亦无锐利的锋芒,唯有一片空蒙,仿佛万物初开,又似万法归寂。他缓缓抬起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并无耀眼的玄气光芒迸发,反而周遭的光线似乎都微微向其指尖塌陷、收敛,使得那一片空间显得有些晦暗、扭曲。
他并未使用任何兵器,只是以指代剑,自然而然地,向前轻轻一挥。
这一挥,看似缓慢,实则蕴含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起手时,毫无征兆,亦无气势,仿佛只是随意拂去衣袖上的尘埃,平凡到了极致,正是那“尘起微末”之象。然而,随着指尖划过虚空,一股无形无质、却仿佛能令万物分解、归于原初的湮灭之意,骤然诞生!所指之处,空气中游离的细微尘埃、乃至那弥漫谷中的淡淡兵器煞气,都悄无声息地消散、湮灭,化为乌有。
《归尘剑诀》第一式——「尘起微末」!化繁为简,返璞归真,于最不起眼处,爆发最根本的湮灭之力!
招式未尽,李玄尘手腕极其自然地一旋,指剑之势陡然变幻。那原本凝聚于一点的寂灭之意,豁然扩散、席卷,如同平地骤起狂风,引动周遭气流疯狂旋转、激荡!但这“风”,并非寻常之风,而是由无数细密、凌厉、蕴含着归尘剑意的无形剑气所构成的风暴!风暴所过之处,地面上散落的些许细小金属碎片、碎石,尽数被卷入其中,瞬间便被绞杀成更细微的粉末,最终彻底湮灭,不复存在。
第二式——「风卷残云」!剑气化风暴,席卷涤荡,湮灭范围内的一切有形无形之物!
两式使罢,李玄尘身形微仰,那并拢的剑指骤然向斜上方虚空一点!这一次,指尖之上,一点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遥远星空的灰暗星辉骤然亮起!虽不璀璨,却带着一种亘古、苍凉、以及终结一切的沉重意味。这一点星辉脱指而出,初时缓慢,旋即加速,仿佛一颗走完漫长旅途、最终坠向大地的寂灭星辰,携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镇压一方空间的磅礴大势,轰然“落”向不远处一块半人高的、不知是何材质的巨大金属残骸!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只有一声轻微的、仿佛什么东西被彻底瓦解的“啵”的异响。那巨大的金属残骸,被那点灰暗星辉击中之处,瞬间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边缘光滑如镜,而孔洞周围的材质,则在刹那间失去了所有光泽与灵性,变得如同被风化了千万年的顽石,随即在一阵微风中,化作一蓬灰色的尘埃,簌簌飘落。
第三式——「星沉碧落」!引动寂灭星辉,势若星辰陨落,镇压虚空,破灭万法!
三式剑诀,如行云流水,自李玄尘手中施展而出,虽是以指代剑,未尽全力,但那蕴含的“寂灭归尘”真意,却已沛然充塞于这方天地之间!
剑意冲霄!
并非凌厉霸道的剑意,而是一种浩大、深沉、仿佛能包容万物终结的意境!这股前所未有的剑意诞生之刹那,整个葬剑谷,仿佛被注入了某种灵魂,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嗡!!!
谷底那无数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断剑残兵,无论大小、无论材质、无论原先属于何种武道意志,在此刻,竟齐齐发出了低沉而连绵的嗡鸣之声!这声音起初细微,旋即汇聚成一片,如同万千英魂跨越时空长河发出的叹息、致敬与欢呼!
插于地面的残剑微微震颤,埋于土中的碎刃轻吟作响,倚靠岩壁的断枪无风自动……万千兵刃的残骸,仿佛在用自己的方式,向这于死寂绝境中诞生的、全新的剑道真意,表达着最高的认可与致意!
李玄尘收指而立,周身那磅礴的剑意缓缓内敛,重新归于平静。他环视四周那因他剑意而共鸣的万千残兵,目光扫过那一道道承载了无数武道精神的剑痕,心中并无多少欣喜若狂,唯有一种水到渠成的明悟与宁静。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掌,凝视着那看似寻常的指尖。
《归尘剑诀》前三式,成了。
这并非终点,仅仅是一个开始。是他李玄尘,真正踏上属于自己剑道之路的,第一步啼声。
这声初啼,响彻于埋葬万千剑道的坟墓之中,宣告着一种以“寂灭”为基,以“归尘”为旨的全新剑道,已然破土而出,必将在这浩瀚的江湖,掀起新的波澜。
谷中的嗡鸣声渐渐平息,重归那万古的死寂。
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