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青竹小院笼罩在浓重的黑暗里,唯有东厢房那扇糊着桑皮纸的窗户,隐约透出一点微弱摇曳的烛光,如同暗夜里一只不肯瞑目的眼。
李玄尘盘膝坐于简陋的床榻之上,双目紧闭,眉头紧锁。他并未入睡,整个心神,都已沉入脑海中那篇浩瀚如星海、玄奥异常的《太虚引星诀》之中。
自星陨古洞归来,已是后半夜。他强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激动与震撼,如同怀揣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藏,又像是窃取了天机的贼人,一路小心翼翼,避开了所有可能的耳目,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那具如玉骸骨带来的冲击,那信息洪流灌顶的剧痛,那“守护”、“宿敌”、“希望”的沉重意念,依旧在他脑海中翻腾不息。但他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机缘,是将这名为《太虚引星诀》的功法,真正转化为自身的力量!
他点燃了油灯,借着昏黄的光线,将心神完全沉浸于功法之中。
《太虚引星诀》开篇明义,阐述的并非寻常武道引纳天地玄气之法,而是直指星辰本源!讲究以自身为桥梁,引动诸天星辰之力,淬炼己身,演化万千武道。其理念之宏大,路径之奇诡,完全超出了李玄尘过往的认知。这绝非此界流传的任何功法,其源头,恐怕真如那骸骨主人所暗示,来自不可知的远方。
功法第一层,名为“引星淬体”,乃是奠基之始。需在夜深人静、星力最为活跃之时,依照特定法门,感应并引纳一丝星辰之力入体,以此为基础,强行冲刷、贯通体内淤塞的经脉玄关,重塑根基。
这法门,与李玄尘过去所修的基础引气诀,看似目的相同,皆是引能量入体,但本质却天差地远。一个引的是温和却驳杂的天地玄气,一个引的,却是霸道而精纯的星辰之力!其过程之凶险,痛苦之剧烈,功法中仅有寥寥数语提及,谓之“如万刃加身,锻骨熔筋”,但具体如何,唯有亲历者方能知晓。
李玄尘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那几行描述痛苦的文字上,眼神中没有畏惧,反而燃起了更加炽烈的火焰。
“如万刃加身,锻骨熔筋……”他低声重复着,嘴角竟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弧度,“再痛,还能痛过这三年的绝望吗?还能痛过今日之辱吗?”
他不再犹豫,吹熄了油灯,让房间彻底陷入黑暗。他调整呼吸,摒弃所有杂念,依照《太虚引星诀》第一层的法门,开始尝试感应那冥冥中的星辰之力。
过程,远比他想象中更为艰难。
起初,他心神散逸,根本无法捕捉到那虚无缥缈的星辰感应。脑海中不断浮现苏映雪清冷的面容,凌霄阁弟子讥诮的眼神,扰得他心烦意乱。他不得不一次次强行压下这些杂念,将心神放空,努力去契合功法中描述的那种“寂寥、空旷、与星同辉”的意境。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夜色更浓,残月西沉,星光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些。
就在他心神几近枯竭,即将放弃之时,忽然,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出现了。
仿佛有一丝极其冰凉的、带着亘古苍茫气息的微弱气流,穿透了屋顶,穿透了血肉,无视了他那淤塞的玄脉,直接作用在了他的精神感知之上!
这就是……星辰之力?
与以往那些对他身体造成侵蚀、无法吸纳的驳杂玄气完全不同,这股力量更加精纯,更加霸道,也更加……冷漠。它不像天地玄气那般亲和万物,反而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毁灭与创生并存的凛然之威!
李玄尘心中狂喜,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依照法门,尝试引导这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的星辉能量,纳入体内。
然而,就在那丝星辉触及他身体的刹那……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他喉咙里挤出!
痛!难以形容的剧痛!
那感觉,根本不是寻常的刺痛或胀痛,就仿佛有无数细密无比、冰冷彻骨的无形刀锋,顺着那星辉落点,瞬间钻入他的体内,然后疯狂地向着四肢百骸、尤其是那些淤塞坚韧的玄脉发起了冲击、切割!
这比他过去引气失败时的痛苦,要强烈十倍、百倍!
那些往日无法撼动分毫的淤塞玄脉,在这霸道星辉的冲击下,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的冻土,发出了剧烈的“反抗”!撕裂感、灼烧感、冰冻感……种种极端的痛苦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的意识撕裂!
他紧咬着牙关,牙床都因过度用力而渗出血丝,腥甜的味道在口中弥漫。额头上、脖颈上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汗水瞬间涌出,不是热汗,而是冰冷的、如同从冰窟中捞出来一般的冷汗,顷刻间就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让他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每一寸肌肉都在痉挛,骨骼仿佛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顽铁,正在被无情地锻造、捶打,所有的杂质、所有的淤塞,都要在这非人的痛苦中被强行剔除、贯通!
这还仅仅是引导那一丝微弱星辉入体!
功法运行线路更是繁复异常,与他过去所知的任何运气法门都迥然不同,需要以高度集中的精神力,精确地引导着那丝狂暴的星辉,沿着一条极其刁钻、险峻的路径运行,任何一个细微的差错,都可能导致能量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数次,他都因剧痛和精神力的急剧消耗而几近昏厥,眼前阵阵发黑,那丝微弱的星辉险些在体内溃散。
但每每在意识即将沉沦的边缘,他的脑海中便会如同潮水般涌来……
退婚时,苏映雪那清冷决绝的眼神!
凌霄阁弟子那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嘲讽!
张老汉无助的泪水,疤脸刘嚣张的嘴脸!
还有……星陨古洞中,那具如玉骸骨传递出的最后意念便是“希望”!
“我不能倒下……绝不能!”
“这点痛苦算什么……比起任人践踏的屈辱,这痛……是希望!”
“给我……撑住!!”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屈与狠劲,支撑着他那近乎崩溃的意志。他紧守着灵台最后一丝清明,如同暴风雨中颠簸的小舟,死死把着舵,引导着那丝狂暴的星辉,在痛苦的风暴中艰难前行。
不知失败了多少次,又挣扎着重新开始。
汗水在他身下汇聚成了一小滩水渍,他的嘴唇早已被咬破,面色苍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散架。
然而,他那双紧闭的眼眸深处,那团火焰却从未熄灭,反而在极致的痛苦与坚持中,燃烧得越发纯粹、炽烈!
当天边泛起第一缕微不可察的鱼肚白,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那在夜空中闪耀了一夜的星辰,光芒渐隐。
就在这一刻……
那丝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带来无尽痛苦的星辉能量,终于……被他以顽强的意志,强行纳入了《太虚引星诀》第一层所记载的特定运行路径之中!
虽然依旧细微如丝,虽然运行起来依旧滞涩艰难,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但它不再是无主的狂龙,而是开始沿着一个玄奥的轨迹,缓慢而坚定地流动起来!
成了!
李玄尘心中猛地一松,随即涌上巨大的狂喜!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丝蕴含着星辰之力的能量,与他过去修炼出的玄气截然不同,它更加凝练,更加精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韧与浩瀚之意。它流淌过的地方,那淤塞的玄脉虽然依旧如同铜墙铁壁,却仿佛被这丝星辉磨掉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棱角,传来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通畅感!
与此同时,他身体表面,也排出了少许灰黑色、带着腥臭气味的黏腻杂质。这是三年淤积,被这霸道星辉初步淬炼逼出的毒素!
“噗!!!”
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口带着腥气的浊血喷出,整个人如同虚脱般向后倒去,瘫软在冰冷的床榻上,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极致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但精神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与清明。
他成功了!他成功地引动了星辰之力,成功地运行了《太虚引星诀》第一层的法门!虽然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步,虽然前路依旧漫漫,但希望的大门,已经在他面前,推开了一道缝隙!
窗外,天光微熹。
清晨,云姨如同往常一样起身准备早膳。当她推开李玄尘的房门,准备唤他起床时,看到的便是少年瘫软在床、面色苍白如纸、浑身湿透、嘴角还残留着血迹的狼狈模样。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血腥与腥臭气味。
云姨的脚步猛地一顿,瞳孔微缩。她快步上前,伸手探向李玄尘的腕脉。
指尖触及,只觉得少年脉搏虚弱,但奇异的是,在那虚弱之下,却隐隐有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带着某种冰冷浩瀚意味的生机在缓缓复苏。再看他虽疲惫不堪,但那双缓缓睁开的眼睛里,却不再是往日的沉郁与不甘,而是闪烁着一种她许久未曾见过的、如同星辰破晓般的晶亮光芒!
云姨的眼神瞬间变幻,有震惊,有了然,有担忧,但最终,都化为了一丝深藏的、难以言喻的欣慰与复杂。
她什么也没有问。
只是默默地打来温水,拧干布巾,动作轻柔地为他擦拭脸上的血污与汗渍,又替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衫。
然后,她看着李玄尘,轻声说道:“累了就再歇息片刻,早膳……云姨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糖心荷包蛋。”
她的语气平静如常,仿佛李玄尘只是寻常的劳累过度。
李玄尘望着云姨,看着她眼中那无需言说的理解与支持,鼻尖猛地一酸。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
“谢谢云姨。”
他知道,云姨定然察觉到了什么,但她选择了沉默与守护。
这份深情,他无以为报,唯有以未来的成就,来偿还。
云姨微微一笑,转身出去了,轻轻带上了房门。
李玄尘重新躺下,身体的疲惫如同山呼海啸般袭来,但他却毫无睡意。他感受着体内那丝微弱却真实不虚、正在缓缓自行运转的星辉能量,感受着那淤塞玄脉传来的一丝微弱通畅感,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与力量。
《太虚引星诀》……引星淬体……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