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殊影自然清楚,只是用乐媱来要挟,让他如鲠在喉。商人重利,果然凉薄。
夏君临转向袁仲楷:“黎家毕竟是老牌世家,朕虽降了其等级,朝野仍多有观望,认为他们能重回巅峰。骤然替换恐生事端,需徐徐图之。
这样——黎家的通商司一职,可由袁家执掌。世家之位,待天麟开放事宜稳妥后再议,如何?”
袁仲楷盯着夏殊影紧绷的下颌线,知道这已是底线。
他拱手道:“袁某遵陛下旨意。但通商司人事任免,需由袁家全权负责,不受户部掣肘。”
“准。”夏君临一锤定音。
末座的夏惟允始终垂着眼,指尖捏着茶盏,不敢抬头。他明白自己还没资格插嘴,只将这桩交易牢牢记在心里,滋味复杂。
后续的细节商议,一谈便是一整天。等全部敲定,已是次日傍晚。
为了追回乐媱,夏殊影终究是为夏惟允的鲁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气氛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变得凝重。
景行与青崖守在门外,只听得见里面偶尔传出夏殊影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或是袁仲楷不紧不慢的回应,心都跟着悬在半空。
起初,夏殊影显然没什么耐心,指尖在膝头反复摩挲,眉峰拧成一道深壑,语速又快又急,语气里满是不容置喙的强硬,好几次都差点拍案而起,似乎随时要掀翻这张谈判的桌子。
袁仲楷却始终气定神闲地品着茶,等他说完,才慢悠悠放下茶杯,指尖轻叩桌面:“摄政王稍安勿躁。方才大总管来报,乐媱阁下与其他几位雌性一起在泡温泉。”
他抬眼看向夏殊影,目光平静,“既然人还在,不如我们心平气和把事情考虑周全些,免得伤了和气,我们商人常说的买卖不成仁义在。”
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夏殊影大半的火气。
他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指尖泛白——是啊,他不能急,不能把事情搞砸。
谈话间隙,大总管每隔一阵子便会进来禀报乐媱的行踪,语气恭敬,却字字都像敲在夏殊影心上。
“启禀大公子,乐媱小姐中午在临水轩用了膳,点了松鼠鳜鱼和碧梗粥,说我们厨子的手艺好呢。”
夏殊影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能吃能喝说明她没受什么委屈。
“乐媱阁下他们刚去了赛马场,押了匹枣红色的小马,赢了钱,乐媱阁下笑得可开心了。”
夏君临看了眼夏殊影紧绷的侧脸,见他下颌线绷得更紧,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她还是一玩得尽兴了,就什么都忘了。
“乐媱小姐方才去了跑马场,骑了匹胭脂马,现在刚歇下来,正和几位小姐说笑呢。”
直到大总管再次进来,还未开口,一直沉默的夏君临忽然开口:“就依袁公子说的办。”
袁仲楷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陛下英明。”
夏殊影猛地抬头,眼中的急切几乎要溢出来:“事情谈妥了?我现在可以去见她?”
“自然。”袁仲楷站起身,理了理衣袍,“大总管,劳烦引路,带摄政王去见乐媱阁下。”
大总管躬身道:“乐媱阁下与几位雌性阁下去了浮生玲珑楼,说是要占个好位置看表演。”
一行人穿过行政区域的暗门,踏入真正的岫星阁时,连夏君临都不由得怔住了。
眼前并非想象中古朴肃穆的楼阁,而是一片恍若仙境的天地。
脚下是铺着青石板的小径,两旁种满了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香气。
远处隐约可见亭台楼阁依山而建,飞檐翘角在暮色中勾勒出柔和的轮廓,甚至能听到清脆的流水声与悦耳的鸟鸣。
远处的海,登高的楼,辽阔的跑马场。
“这……竟是岫星阁的内里?”夏君临低声感叹,眼底满是诧异。
他自幼生长在皇宫,见惯了奢华景象,却从未想过世间竟有这样一处集天地灵秀于一体的地方,说是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夏惟允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四处张望,小声道:“这里比御花园还好看……”
唯有夏殊影,脚步未停,目光扫过周遭的景致,却丝毫没有停留。
奇花异草也好,仙境楼阁也罢,此刻都入不了他的眼。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乐媱在哪里?她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他是冤枉的。
行至浮生玲珑楼的表演厅门前,门内传来阵阵女子的欢笑声与叫好声,热闹非凡。
大总管快步上前,对着门口的侍者低语了几句,随后转身对夏殊影等人道:“乐媱阁下就在二楼的表演厅里看表演,奴才这就带各位上去。”
刚踏入表演厅,扑面而来的便是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夏君临抬眼望去,只见大厅中央的空中,九条鲜红的绸缎垂落,九个身着各不同的雄性正借着绸缎在空中翻转腾挪,身姿轻盈如蝶,引得楼下的雌性们频频尖叫。
他们面容俊朗,动作舒展,每一个腾跃都带着惊心动魄的美感。
衣服是极为透明的薄纱,从上到下几乎若隐若现。
“这是……”夏君临眉头微蹙,不解地看向大总管。
大总管躬身解释:“回陛下,这是专为雌性贵客准备的节目。这九位公子是我们岫星阁的‘玫瑰公子’,各有擅长,很受女客们喜欢。”
夏惟允盯着那些公子头上插着的各色玫瑰,忍不住小声问:“他们头上怎么戴了这么多花?”
“亲王殿下,这玫瑰花是有讲究的。”
大总管笑着回话,“玫瑰公子会在表演结束后,为看中的雌性献上玫瑰,若是哪位雌性愿意留公子伺候,便不必取下头上的花。
若是不愿,将花放入厅角的花瓶即可,公子们会再寻其他客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今日那位橙玫瑰公子是第一天登台,尚未有过伺候客人的先例,还是清白之身呢。”
夏惟允恍然大悟,咂咂嘴道:“倒和暮春楼的规矩有些像,不过排场大多了。”
大总管只是笑笑,并未接话——岫星阁的格调,自然不是那些风月场所能比的。
夏殊影却完全没心思听这些,他的目光像雷达般在人群中扫过,心脏随着每一次失望的搜寻而收紧。
她怎么会来这种地方?还看这种……这种露骨的表演?
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起,烧得他理智都快模糊了。
就在这时,二楼左侧的一间包厢里,忽然探出一个脑袋,扒着雕花的围栏,清脆的声音穿透喧闹的喝彩声,带着几分醉后的娇憨:“过来!今晚陪过夜!”
那声音!
夏殊影猛地抬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那个身影。
可不就是乐媱!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衣裙,与其他雌性衣着完全不同,脸颊泛着红晕,显然是喝了酒,正笑眯眯地望着空中的橙玫瑰公子。
“陪过夜”三个字像三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扎进夏殊影的心脏,瞬间搅得他五脏六腑都拧在了一起。
他周身的气压骤然降到冰点,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那是极致的愤怒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
“从哪里上去?”他的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冬的冰棱,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大总管被他这副模样吓得一哆嗦,连忙指向右侧:“那边……那边有楼梯可以上二楼!”
话音未落,夏殊影的身影已经原地消失,只留下一阵急促的风声。
夏君临对着夏惟允使了个眼色,沉声道:“跟上。”两人连忙快步跟了上去,心里都清楚——这下,怕是要彻底闹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