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媱的意识像是被浓雾包裹的孤舟,在混沌的边缘反复沉浮。
眼皮上像是压着千斤重石,可鼻腔里那缕清冽的香却异常清晰。
是夏殊影惯用的香。
她猛地屏住呼吸,眼角的余光瞥见床边垂落的玄色衣袍角,金线绣的暗纹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光。
心脏突然擂鼓般跳起来,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她赶紧合上眼,连呼吸都刻意放缓,装作仍在沉睡的模样。
他指尖的温度还残留在她的手腕上,带着薄茧的触感。
乐媱另一只在被子中的手指尖悄悄蜷缩起来,攥住了身下的锦被。
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胸腔里翻涌,像被猫爪反复挠着,痒得心慌,又疼得发软。
她该说什么?道谢?还是质问他是不是喜欢自己?
还是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没心没肺地赖在他身边?
按照以往,她肯定会把他给带走。
什么强扭的瓜不甜,老子解渴就行。
只是在天麟短短的日子里,她已然了解到夏殊影在天麟的重要性。
他是镇压那些牛鬼蛇神的一座山,天麟不能少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轻响,香气淡了些。
乐媱依旧一动不动,直到确认他真的离开,才敢缓缓睁开眼,望着帐顶绣的缠枝莲纹,突然觉得眼眶发酸。
她到底在怕什么?
是怕他其实对自己并没有那个意思?是怕自己藏不住的心动?
或许还是太累的关系,倦意再次袭来时,她几乎是如释重负地沉了下去。
这次睡得格外沉,连梦都没有,仿佛要把透支的精神力全补回来。
再次睁眼,窗外已是泼墨般的浓黑。
身体也没有那种困顿到极限的倦意。
窗棂漏进几缕惨淡的光,在地板上投下疏疏落落的银斑,映得屋里的陈设影影绰绰。
乐媱屏住呼吸,眼珠子在眼眶里悄悄转了半圈。
床边空荡荡的,矮凳上叠着件素色披风,针脚细密,看着像是新做的。
夏殊影走了。
她猛地掀开眼皮,心脏先是一紧,随即像被扎破的气球,骤然松快下来。
乐媱撑着身子坐起来,后背抵着冰凉的墙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胸口起伏得厉害。
月光落在她脸上,能看见她唇角那抹既庆幸又失落的复杂笑意。
指尖插进乱糟糟的发间,那些藏在心底的念头像是挣脱了枷锁,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她回忆着这些日子里和夏殊影在一起的每一个场景。
一桩桩,一件件,清晰得像是就发生在昨天。
乐媱捂住脸,指缝里漏出一声闷笑,带着点自欺欺人的懊恼:“完了,乐媱,你完了。”
她喜欢上了夏殊影的。
这个认知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连带着四肢百骸都泛起麻酥酥的痒。
可下一秒,这股甜蜜就被铺天盖地的恐慌淹没了。
“噢,ShIt!”乐媱猛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声音里带着恼怒。
她掀开被子跳下床,赤着脚在地板上踱来踱去,冰凉的触感顺着脚心往上爬,却压不住心里的火烧火燎。
“乐媱你个渣女!见一个爱一个啊!”
她对着空气低吼,声音里裹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这是要当女海王的节奏吗?”
家里那几个还在等着她,罗兰临走时笑着说“等我回来”的模样还在眼前。
前几日还和罗兰在这张床上,如今罗兰人刚走没几天,她就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想别的人。
“我罪该万死啊……”
乐媱双手插进头发里,狠狠抓了抓,随即重重倒回床上,锦被被她踢得乱七八糟。
她跪在床上,用额头撞床板,床板发出梆梆梆的沉闷响声,像是在附和她的烦躁。
家里那几个没摆平,现在又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了……关键锅里可能是分给别人的……
“所以……我是表现出来了?夏惟允才会那样说的?”
不不不,夏惟允那个呆毛她觉得不太会,可能是夏君临。
她想起夏君临的脸,又想起夏惟允的那些话,心里就像被塞进一团乱麻。
是了,那些在她看来只是“亲近”的举动,落在旁人眼里,恐怕早就变了味。
“啊!”乐媱抓起枕头狠狠砸向床柱,“烦死了!”
“吱呀——”
门轴转动的轻响突然在寂静中炸开,乐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忘了。
她猛地转头,看见门缝里挤进来一道昏黄的光,在地上拖出细长的光带,映得来人的影子忽明忽暗。
“乐媱小姐?”
温润的声音像清泉流过石涧,乐媱紧绷的肩膀骤然松弛,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她抚着胸口大口喘气,看清来人时,眼里的惊慌褪成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方大哥。”她扯出个略显僵硬的笑,嗓子干得发疼。
当初她非要这么叫时,方舒鹤那张总是端着的脸难得染上惊恐,不断地说不行不行。
却在她赖皮地喊了几十声“方大哥”后,无奈地叹了口气,算是默许了。
此刻他穿着件月白长衫,手里提着盏灯,暖黄的光晕在他脸上流动,看着比平时温和了许多。
乐媱想,果然古装还是得配提灯,虽然那灯也是高科技,但总比一身古装拿了一个大功率手电冲进来闪她的场景好。
“你醒了?”方舒鹤推门进来,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停,眉头微蹙,“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睡了几天?”乐媱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幸好屋里暗,看不清。
“七天。”方舒鹤进来打开了灯,他眼底的担忧愈发清晰,“太医说你是透支太厉害,让你多睡几天养着。”
乐媱扯了扯嘴角,心里暗道:确实养得挺好,像头猪似的睡了七天,倒省了不少要面对的麻烦。
“饿吗?”方舒鹤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他说话总是这样,温和又妥帖,“厨房一直温着吃食,我让人给你端来?”
“饿。”乐媱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这才感觉到胃里空荡荡的,饿得发慌。
刚才被情绪裹挟着没觉得,这会儿平静下来,五脏六腑都在叫嚣。
方舒鹤应声出去,脚步轻快了些。
乐媱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方卫慈生怕下人靠不住,竟让长子每隔几个时辰就来看看她。
没一会儿,方舒鹤就领着两个小厮进来了。
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碗清粥,熬得糯糯的,飘着淡淡的米香。
一碟酱菜,看着清爽,还有两个温热的肉包,皮薄馅足,油汁都浸到了外面。
都是些简单的吃食,乐媱却吃得狼吞虎咽,像是几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
方舒鹤坐在一旁静静看着,手里端着杯刚沏好的茶,却一口没喝。
等她把最后一口粥喝完,他才慢悠悠地开口:“摄政王每天都来,守在这里,前几天是从早到晚寸步不离。”
乐媱握着空碗的手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碗沿。
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他……一直在这里?”
“嗯。”方舒鹤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就坐在你床边,处理公务也是在这里。这几天忙着处理黎家的事,所以才早走的。”
乐媱没说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