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场的风卷着箭羽破空的锐响掠过耳畔,苏云倾指尖缠着弓弦转了半圈,尾音漫不经心地翘起来:
“听闻袁大公子对剑术也不错?”他眼尾扫过袁仲楷握弓的手,那双手刚松弦放箭,指腹还沾着松香,
“上次在城西教场,有人见你用剑挑落檐角风铃,剑锋掠过时连瓦当都没动半分,这手法倒是别致得很。”
袁仲楷正将箭矢搭在弦上,闻言手指微顿,随即猛地拉满弓。
羽箭离弦的瞬间带起劲风,他才淡淡抬眼:“不过是些防身的花架子,当不得苏兄这般说。”
弓弦震颤的余音里,他垂眸望着靶心——那里已密密匝匝钉着九支箭,箭尾的白羽还在轻轻颤动。
谁也不知他少年时在边关跟着老将军学剑,曾凭一柄软剑挑落过三丈外的鹰隼,只是如今袁家立足商界,这些锋芒藏着比露着更有用。
此时最后一轮比试已近尾声。
夏惟允攥着弓的手心沁出冷汗,眼角余光总像被磁石吸着似的,黏在遮阳棚下的乐媱身上。
她正转着支雕花箭玩,箭杆上的缠枝纹在阳光下流转,那双清亮的眸子扫过靶场时,连半分余光都没往他这边落,仿佛他射出去的不是箭,是无关紧要的飞尘。
“怎么回事?”夏惟允喉结滚动,心里像揣着只乱撞的兔子。
往日里他箭术虽不及燕绥之,却也稳居上游,可今日乐媱这副全然漠然的模样,让他指尖发颤,总觉得下一刻就要出什么岔子。
果然,最后一支箭离弦时,他因分神偏了半寸,“铮”地钉在九环边缘。
那半寸的偏差像道无形的鸿沟,让他眼睁睁看着旁人都立在红心中央,独独自己被撇在对岸。
“结果分明得很。”苏云倾“唰”地展开折扇,扇面墨竹在风里轻晃,
“我与燕兄各中九箭红心,殿下八箭,袁公子十箭全中。看来今日是袁公子拔得头筹了。”
他说这话时,眼角余光在袁仲楷脸上打了个转——这人既能在账本上算清毫厘利差,挽弓射箭时竟也稳如磐石,倒真是块八面玲珑的料子。
燕绥之收弓时,玄色劲装后背已洇出深色汗痕,却丝毫不显狼狈。
他抬手抹去额角汗珠,喉结滚动间带出几分沙哑:“愿赌服输。”
指尖在弓梢轻轻敲了两下,似在复盘刚才那箭的角度,目光却不经意扫过袁仲楷——此人深藏不露。
袁仲楷将弓递给随从,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温声道:“几位殿下承让了。”
语气不卑不亢,既没藏着得意,也无刻意自谦,恰好卡在让人舒服的分寸上。
夏惟允攥弓的指节因用力泛白,他猛地转头看向乐媱,正撞进她那双写满“就这”的眸子。
那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却像在说“亲王殿下的箭术,原来不过如此”。
无名火“腾”地窜上头顶,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射箭算什么!我投壶百发百中,便是隔着三丈远,也能让箭矢稳稳落进壶里!”
苏云倾用扇面挡着唇角,眼底漾开促狭的笑;燕绥之正用帕子擦弓,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这孩子气的宣言。
乐媱这时才抬眼,长睫如蝶翼轻颤,瞥他的眼神像在看个攥着糖纸炫耀的孩童。她握着弓站起身,声音淡得像拂过湖面的风:“哦。”
一个字,轻得像羽毛,却比任何嘲讽都让夏惟允难堪。
乐媱立刻看向袁仲楷,神情淡淡的,语气很直白:“我请不起太贵的地方。”
燕绥之刚将帕子叠好塞进袖袋,闻言动作顿了顿。
苏云倾折扇“啪”地合上,抵着下巴打量乐媱,眼里闪过兴味。
夏惟允还在气头上,没说话。
袁仲楷看向乐媱时,眼底已漾开温和的笑意,像春风拂过湖面:“乐媱小姐若是不嫌弃,便由我做东如何?”
他的一声乐媱小姐,突然让乐媱涌出些莫名委屈的情绪来……
乐媱蹙眉更甚:“说好是我请客的,这样不太好。”
“有何不好?”袁仲楷笑意更深,“能认识乐媱小姐,是袁某无上的荣幸。”
他这话说的极为真诚,既给了乐媱台阶,又没显得刻意。
乐媱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神色诚恳,终于松了口:“行。”
袁仲楷眼中笑意更浓,顺势提议:“我有一处好去处。那是我家几年前刚刚翻新的楼,楼体全用大型沉香木搭建,走进去满室生香,连空气都带着蜜似的甜。”
他顿了顿,细细描述起来:“楼里每日有‘幻戏’,舞者手握彩绸从三楼垂下来,绸带在空中舒展开,竟像化成了漫天流萤。
踩着绸带翻转时,会忽然撒出一把金粉,人便凭空消失在彩绸里,再出现时已立在二楼水台,踩着清波跳舞,裙裾沾了水却半点不沉,最后一个旋身,竟从水里捞出一束开得正艳的红花。”
“顶楼有座‘飞阁’,用竹骨蒙着鲛绡,底下坠着十二只鎏金小铃。
若是起了风,整座阁能顺着绳梯往上飘,坐在里面能看见朱雀大街的车水马龙,连皇宫琉璃塔的尖顶都看得一清二楚。”
“楼上的窗是冰蚕丝织的纱,既能透月光又挡风雨。夜里点灯时,纱上的暗纹会映在地上,像铺了层星河。
凭栏望去,能看见中央城皇宫的琉璃塔。”
他说到吃食,语气添了几分生动:“厨子是从因帛第斯星请来的,烤羊要埋在热沙里焖足一日,再浇上精美的葡萄酿,皮肉酥得能入口即化。
还有用深海珍珠磨成粉做的羹,配上雪山上采的雪莲,喝一口浑身都暖融融的。”
“楼里还有客房温泉,汤池是用莹白玉砌的,泉眼里涌着热水,撒上花瓣便能泡澡,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燕绥之垂眸整理箭囊,指尖划过一支雕翎箭,耳尖却微微动了动。
这袁仲楷竟把一座楼打造成了销金窟。
他虽面上不动声色,指腹却无意识摩挲着箭杆,显然是听进了心里,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动。
苏云倾折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扇骨敲着掌心,眼底的向往藏都藏不住,却碍着身份没接话。
人家明摆着是请乐媱,他们几个若是凑上去,倒显得没皮没脸了。
夏惟允听得直愣愣的,嘴里嗫嚅着什么,虽然贵为亲王,但这个地方他也没去过,此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既有好奇又有些不甘。
乐媱听完,第一反应就是这地方像极了传闻中的缅北诈园区,心里警铃微动,可视线触及到夏惟允那副憋屈样,又想到他刚刚说的那些话。
她心思转了转,看了一眼夏惟允,故意扬声道:“听起来倒是有趣,就你和我去?”
袁仲楷点点头,眼底笑意不变。
“那我去。”乐媱应得干脆,目光扫过夏惟允时,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挑衅。
一旁的景行心里大骇,暗自咋舌:王爷,有人撬您墙角啊!
他飞快看了夏惟允一眼,心说这事定要汇报给自家爷,亲王殿下这下可完了。
苏云倾抱着折扇,嘴角噙着笑没说话,只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暗流涌动。
乐媱望着袁仲楷,眼神里多了几分真切的好奇:“你那飞阁,真能飘起来?”
脑子里是飞屋环游记。
袁仲楷笑意温和,阳光落在他眼角,竟显出几分难得的少年气来:“小姐去了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