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媱亦步亦趋地跟在夏殊影身后,宴会厅里的喧嚣像潮水般漫过来,裹挟着无数道目光砸在身上。
那些视线里藏着钩子,有好奇的探究,有惊艳的打量,还有几分淬了冰的敌意,刮得她皮肤发紧。
她低头瞥了眼自己身上的浅色常服,料子是夏殊影昨日让人送来的云锦,触手滑凉,在寻常场合已是上等,可此刻落在满室绫罗绸缎间,倒像株误闯锦簇花团的野禾。
发髻是方才在马车上匆匆挽的,一支羊脂玉簪松松别着,几缕碎发垂在颈侧,还沾着马场带回来的细尘。
可周遭的抽气声却此起彼伏,比打量那些满身珠翠的贵雌时更甚。
乐媱抬眼,清亮的眸子像盛着揉碎的星光,被风一吹就晃出细碎的光。
她脊背挺得笔直,不是刻意端出来的矜持,倒像株迎着风长的青竹,嘴角那点若有若无的弧度,是未经世事打磨的纯粹,带着股子野趣的鲜活,竟盖过了满室珠光宝气。
穿过喧闹的庭院,前厅的雕花木门在身后合拢,乐媱一眼就望见了主位上的夏君临。
明黄色的长袍在灯火下泛着沉敛的光,他正端着青瓷茶杯,指节叩在杯沿上,发出轻响。
见他们进来,那双狭长的眼微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硌了心,随即放下茶杯起身,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小叔,乐媱阁下,你们怎么来了?”
他身边的夏惟允也跟着站起来,藏青色的锦袍下摆扫过凳面,带起一阵轻响。
他脸上堆着尴尬的笑,眼风乱瞟,落在乐媱身上时像被烫着似的缩回去,那副样子,分明是知道些内情。
夏殊影的指尖还沾着马场的青草气,正要开口,蒲乃丹已抢先一步福身,藕荷色的裙摆扫过地面,声音柔得像浸了水。
“是我的不是,听闻摄政王带乐媱阁下在城外,便想着或许能请过来凑个热闹,没想到真惊动了王爷和阁下。”
这话听着是自责,实则字字都在说“是我请的”,堵得夏殊影连发作的余地都没有。
乐媱挑了挑眉,这倒是会打如意算盘。
夏君临何等精明,眼底的光转了转,立刻品出其中的门道。
看蒲云的眼神冷了几分,却还是笑着打圆场:“来了就好,正好缺个主位。”
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空位,“小叔,乐媱,坐。”
乐媱跟着夏殊影走到主位旁,刚要坐下,就听见周围响起一阵抽气声。
“天哪,近距离看更漂亮了!”
“那眼睛像含着水,皮肤白得像雪!”
“那皮肤白得像刚剥壳的荔枝,连绒毛都看不见!”
“你看她的手,好小一只,被摄政王牵着,像被保护得很好……”
“什么牵?明明是攥着!没瞧见摄政王那眼神吗?谁敢多瞅一眼,怕是要被剜了眼珠子!”
“别瞎说,摄政王对晚辈一向照顾……”
“看着好普通……又好像不普通。”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和我们不一样。”
“看着好小,感觉都没成年。”有贵雌小声问,语气里带着惊讶。
“我觉得乐媱阁下很可爱啊。”
“天哪,近距离看更惊人!”
“那就是乐媱阁下?”有个穿藕荷色衣裙的贵雌怯生生开口,声音里满是惊讶,“看着……好干净。”
“干净”二字不知戳中了谁的心思,议论声陡然变了调:
“干净有什么用?家世不明,穿着也太素净了。”
“可站在摄政王身边,竟一点都不违和……”
“说她像幅画,又比画多了点活气。”
只言片语不断传来,乐媱没理会这些议论,只是悄悄捏了捏夏殊影的衣角,夏殊影顿了顿脚步,伸手握住了她拉他衣角的手。
这种感觉像是动物园里观摩的吗喽。
无所吊丨为,必要时她会发疯。
就算是吗喽,她也是一只潇洒的吗喽,今天来混吃蹭喝的同时,惹她不爽了就赏他们大逼兜。
想到这儿,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声音不大,却像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瞬间让周遭的议论声都停了。
方才只远远看着,只觉她容貌细致得像画里走出来的,眉眼间带着股清灵气。
可这一笑,却像春风拂过冰封的河面,瞬间活了过来。
眼尾弯起的弧度像月牙,颊边漾出浅浅的梨涡,连那几缕凌乱的碎发都跟着晃,竟生出几分娇憨来。太赏心悦目了,像朵刚沾了露水的花,让人移不开眼。
“她、她笑了……”有人的声音发颤。
“像是冰雪化了,忽然就亮起来了。”
“好美啊……我的心也融化了……”
夏殊影感受到掌心的手微微发烫,抬眼看向她,紧绷的下颌线稍稍柔和了些,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纵容:“怎么了?”
“如果我在这里打人了,”乐媱凑近他耳边,声音轻得像羽毛,“会有什么后果?”
“只管坐。”夏殊影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指腹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自有我帮你善后。”
两人交握的手静静放在桌下,在这觥筹交错的宴会上,像株沉默生长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着,织成旁人看不懂的默契。
黎若薇坐在主桌右侧的那桌上,这一桌都是世家雌性。
她指尖绞着丝帕,指节泛白。
方才听到“摄政王来了”的通报时,她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忙理了理水红色的裙摆,将鬓边的碎发别好,连步摇上的珠翠都仔细扶正。
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从得知摄政王可能出席寿宴起,她对着铜镜练了无数次请安的姿态,连屈膝的角度都精确到了分毫。可当视线穿过人群,落在那辆玄色马车上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被冻住的湖面,连嘴角的弧度都凝住了。
车帘掀开时,先下来的是夏殊影。玄色锦袍在灯火下泛着暗纹,身姿挺拔如松,可那双素来淡漠的眼,在看向车内时,竟漾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像化了的春水。
紧接着,他伸出手,掌心朝上,指节分明得像玉雕。
然后,那个雌性就被他牵着下了车。
浅色的衣衫,松松挽着的发髻,连发尾都有些凌乱。
明明是最随意的打扮,站在夏殊影身边,却像幅骤然活过来的画,连空气都仿佛被染得清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