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涯放弃抵抗,主动接纳了那咆哮的血脉洪流。
意识被瞬间拽入无底深渊,又在极致的坠落中,触及了一片无法言喻的浩瀚长河。
这里并非真实的河流,而是由无数破碎记忆、古老烙印和本源能量交织成的血脉源头。
他看到了——幽冥族的先祖,并非狰狞的毁灭者,而是身披星芒、面容肃穆的“清道夫”。
他们沉默地穿梭于上一个宇宙纪元的废墟,吞噬着那些濒死、腐朽的旧能量,为新生的星辰与规则腾出空间。
他们是轮回不可或缺的一环,是平衡的维护者。
然而,画面突变,无尽的“归零”之力如附骨之蛆,逐渐侵蚀了先祖的意志,将他们拖入疯狂的深渊……
吴涯心中巨震,原来罪不在血脉,而在于驾驭血脉的意志。
一股前所未有的掌控感,自他灵魂深处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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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抵抗的刹那,那原本狂暴冲击着意志堤坝的血脉洪流,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却又在触及吴涯主动敞开的意识时,变得不再那么酷烈。毁灭性的冲击力仍在,却奇异地转化了一种难以抗拒的“牵引”。吴涯感觉自己的意识,如同一叶轻舟,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从现实的锚点上连根拔起,猛地拽入一个无光的旋涡。
急速的坠落感剥夺了所有时空的参照,唯有灵魂在嘶鸣。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那极致的坠落骤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悬浮”。
他“睁开”了意识之眼。
眼前并非预想中的黑暗地狱,而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浩瀚景象。一条无边无际的“长河”横亘于虚无之中,河水并非由水构成,而是由无数闪烁的、黯淡的、破碎的光影碎片、古老的低语、磅礴的能量流以及难以名状的情感烙印汇聚而成。它们奔流不息,相互碰撞、交融,发出低沉而恢弘的轰鸣,这轰鸣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是历史的回响,是源头的呼唤。这里,就是他血脉的尽头,幽冥一族的力量长河。
吴涯的意识在这长河中随波逐流,无数的记忆碎片如同冰雹般砸向他。起初是混乱而无序的杂音,但渐渐地,一些画面开始凝聚、清晰。
他看到了……星海的葬礼。
那是一片难以想象的、宏大而寂寥的场景。背景是无垠的虚空,但虚空之中,漂浮着无数巨大到难以形容的、正在缓慢崩解、散发出浓烈腐朽气息的星辰残骸和宇宙结构。一些庞大的、模糊的身影,沉默地穿梭于这片死亡的宇宙坟场之间。
他们身披着仿佛由黯淡星芒织就的古老服饰,面容肃穆,眼神中没有任何毁灭的狂热,只有一种近乎于法则本身的、绝对的平静与专注。他们张开双臂,并非为了破坏,而是引导。那些本应污染新生宇宙的、粘稠如沥青的腐朽旧能量,如同百川归海,被他们无声地吸入体内。
他们是在“清理”。吞噬那些已经走到尽头、彻底僵死腐败的旧纪元残渣,如同辛勤的园丁清理枯枝败叶,为新的种子萌发腾出洁净的土壤。吴涯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些身影——他的幽冥先祖,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宇宙轮回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他们不是终结者,他们是沉默的清道夫,是平衡的维护者,确保生死轮回的齿轮能够正常运转。一种深沉而悲壮的使命感,从血脉源头传递过来,让吴涯的灵魂为之震颤。幽冥之力,其本质竟是“净化”与“轮回”,而非单纯的“归零”与“毁灭”。
然而,这庄严而悲壮的图景并未持续太久。
长河的水流开始变得湍急、浑浊,那股低沉恢弘的轰鸣中,逐渐掺杂进了尖锐的、充满痛苦的嘶嚎。画面陡然扭曲、变色。
吴涯看到,在那无尽的清理工作中,一种更加深邃、更加绝对的空无之力,开始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它就是“归零”的本质,比腐朽更加终极,是连“无”本身都要抹去的绝对寂静。这种力量,最初或许只是先祖们需要处理的“特殊垃圾”,但它太庞杂、太具侵蚀性了。
如同清澈的水流中滴入了无法化解的浓墨,这“归零”之力开始顽固地附着在先祖们的本质之上,年复一年,纪元复纪元。吴涯“看”到,一些先祖肃穆的面容开始出现裂痕,平静的眼眸中,逐渐被一种冰冷的、吞噬一切的疯狂所占据。他们依旧在执行清理的职责,但动作变得粗暴,范围开始失控,从吞噬腐朽,渐渐变为吞噬那些尚有微弱生机、本可以步入新轮回的“濒死者”。
平衡被打破了。
清道夫被他们常年处理的、最危险的“毒素”所腐蚀、异化。使命感的悲壮,逐渐沦为了毁灭欲的狂欢。血脉长河中开始充满了痛苦的咆哮、失控的宣泄,以及最终沉沦于疯狂深渊的死寂。那原本代表着“轮回一环”的庄严力量,被扭曲成了带来“绝对终结”的诅咒。
“原来……如此……”
巨大的明悟,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道闪电,劈开了吴涯心中所有的迷茫、恐惧与自我怀疑。
血脉本身,何罪之有?这源自宇宙本源、维系轮回平衡的力量,其本质是崇高而必要的。罪孽的,是那如同附骨之疽、扭曲了血脉本意的“归零”腐蚀!关键在于驾驭这份力量的意志,是如同最初先祖那般,以绝对的理智和使命感去引导、去净化,还是像被腐蚀的后裔那样,被疯狂吞噬,沦为毁灭的奴隶。
他一直以来,都在错误地对抗自己的血脉,将它与诅咒和毁灭划上等号,试图用意志的高墙将其死死封锁。这种对抗本身,就是一种恐惧和排斥,反而使得力量更加躁动不安,更容易被潜藏的“归零”意志所影响。
真正的道路,不是压抑,不是视之为敌。
是理解,是接纳,是……掌控!
这个念头一起,吴涯感觉自己的意识在血脉长河中骤然定住!不再随波逐流,不再被那些痛苦的、疯狂的记忆碎片所冲击。他仿佛成了激流中的一块礁石,开始以自己的意志,去感知、去分辨长河中流淌的力量。
他尝试着,不再用蛮力去束缚体内奔涌的幽冥之力,而是将意识沉入其中,如同一个舵手,去感受它的流向,它的脉动。他引导着那股力量,不再是任由其狂暴冲击,而是尝试让它依照自己的意念,在特定的经络中缓缓运转。
起初依旧艰涩,力量的本能排斥着任何形式的“引导”,它更倾向于毁灭性的释放。但吴涯心中已然明了根源,意志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清晰。他不再恐惧力量本身的属性,而是将全部心神用于对抗那股试图扭曲意志的“归零”腐蚀。
渐渐地,一丝微妙的变化产生了。
那原本如同脱缰野马、充满毁灭气息的幽冥之力,在吴涯的意志持续而温和的引导下,开始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顺从。它依然冰冷,依然带着终结的气息,但这气息中,那股疯狂的、要湮灭一切的意味减弱了,多了一种如臂指使的“流畅感”。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从灵魂深处悄然滋生,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不是力量暴涨的狂喜,而是一种坚实的、笃定的“掌控感”。
他第一次感觉到,这源自幽冥血脉的力量,不再是一把随时会反噬其主的双刃魔剑,而是一件……沉重、危险,但或许可以被自己驾驭的兵器。尽管只是初步的、极其脆弱的掌控,却意味着天壤之别。他从一个被诅咒者、一个被迫承受血脉折磨的囚徒,看到了成为主宰者的可能。
意识开始从血脉长河的深处上浮,那些浩瀚而破碎的景象逐渐远去。当吴涯重新“感觉”到自身躯体的存在,感觉到静室地面冰冷的触感时,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瞳孔深处,那抹幽暗的光芒依旧存在,但其中翻腾的痛苦与混乱已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静,以及一丝初生的、锐利的光芒。
他抬起一只手,意念微动,一缕精纯的幽冥之气自指尖浮现,如黑色的火焰般静静燃烧,却不再散发出失控的毁灭波动,而是萦绕在他的指尖,温顺而内敛。
吴涯凝视着这缕代表着他根源的力量,轻声自语,声音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原来,路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