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废弃的观星台在惨白的月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风穿过残破的石柱,发出呜咽般的低吟,仿佛远古亡魂的警告。吴涯半跪在石台中央,怀中阿芸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老猫那一刀精准狠辣,若非阿芸在最后关头本能地侧身闪避,此刻早已香消玉殒。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张槐撕下衣襟为阿芸紧急包扎,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他右臂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是在阻止老猫灭口时留下的。
吴涯没有回答,目光紧锁远方黑暗中移动的火把。老猫的背叛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刺穿了小队最后残存的信任。这个与他们并肩作战数月的同伴,竟早已被冯家收买。更可怕的是,老猫对每个人的战斗习惯、弱点都了如指掌——包括吴涯体内那不为人知的力量。
“他们开始合围了。”负责警戒的年轻道士李琛从残破的栏杆处退回,声音发紧,“至少二十人,有冯家的黑弩手,还有‘幽冥眼’的咒术师。”
吴涯轻轻将阿芸平放在地,她苍白的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他握住她冰凉的手,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某种更古老、更冰冷的东西正在苏醒。
“我们撑不到天亮。”张槐检查着所剩无几的符纸和药粉,“防御法阵最多再抵挡一次冲击。”
就在这时,下方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尖锐的笑声。一个身着冯家黑袍的中年男子走出阴影,他身后两名冯家高手押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苏婉。
“吴涯!”冯家统领冯厉高声喊道,“看看这是谁?”
吴涯的心脏骤然收缩。苏婉的右眼肿得无法睁开,嘴角残留着血痕,但她的眼神依然倔强。当她的目光与吴涯相遇时,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走出来,投降,我就放她一条生路。”冯厉的声音在夜风中格外清晰,“否则,我会让你亲眼看着她被一刀刀凌迟。”
张槐死死按住吴涯的肩膀:“别中计!你一旦出去,我们都得死。”
吴涯知道张槐说得对。冯家从不留活口,“幽冥眼”更是以残忍着称。可他怎能眼睁睁看着苏婉因他而死?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苏婉在雨中向他伸出的手,她为他挡下致命一击时的微笑,她明知他体内藏着怪物却依然选择信任的眼神...
“一炷香时间,吴涯!”冯厉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时间一到,我先挖她一只眼睛!”
黑暗中,吴涯感到体内的冰冷正在扩散。那不是寻常的寒意,而是不化骨千年尸性的苏醒——一种足以吞噬情感的绝对冰冷。他的指尖开始失去温度,视野边缘泛起诡异的苍白。
“稳住心神。”张槐低喝,一掌拍在吴涯后心,“尸性一旦占据主导,你就再也不是你了!”
但吴涯几乎听不见他的声音。愧疚、愤怒、恐惧交织成旋涡,而旋涡中心正是那片诱人的冰冷——只要放弃抵抗,就不再会感到痛苦,不再会为抉择所困...
“吴涯,看天上!”李琛突然惊呼。
夜空中,三颗血色流星划过,形成一个诡异的三角。与此同时,下方冯家阵营传来骚动。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穿梭,两名冯家高手无声倒下。
“机会!”张槐立即反应过来,“有人搅局!”
冯厉暴怒地转身,却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已悄无声息地接近苏婉。剑光一闪,束缚苏婉的绳索应声而断。
“小七?”吴涯难以置信地低语。那是苏婉的妹妹,本应在百里外安全之地。
趁乱,苏婉挣脱控制,与妹妹背靠背迎敌。姐妹二人的配合天衣无缝,剑光所至,冯家武士纷纷后退。
“维持阵型!”冯厉怒吼,“他们逃不掉!”
就在吴涯以为转机来临时,一股无形的压力突然笼罩整个观星台。空气变得粘稠,呼吸困难。三个披着深紫色长袍的身影无声出现在废墟最高处——幽冥眼的高级咒术师终于出手了。
“完了...”李琛腿一软,跪倒在地,“是‘三魂夺魄阵’...”
吴涯感到体内的冰冷骤然加剧。咒术师的精神攻击如同钥匙,正在开启他竭力压制的那扇门。他的指甲不知不觉变长、变硬,泛着类似骨质的苍白。
“吴涯,你的眼睛...”张槐惊骇地后退半步。
下方,苏婉和小七已被重新压制。冯厉狞笑着举起弩箭,对准苏婉的后心。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吴涯看到弩箭离弦,看到苏婉转身时惊愕的表情,看到小七拼命前扑想为姐姐挡箭...而这一切都发生在绝对的寂静中,仿佛整个世界被浸入水底。
然后,冰冷彻底吞噬了他。
当吴涯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中央。周围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有的被撕裂,有的覆盖着白霜。冯厉被一根冰刺钉在石柱上,双眼圆睁,满是惊恐。三个幽冥眼咒术师倒在不同位置,显然是在试图合击时被同时击杀。
“吴涯...”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转身,看到苏婉和小7相互搀扶着,脸上混杂着担忧与恐惧。张槐正检查阿芸的状况,李琛则在呕吐——显然是被眼前的惨状惊吓。
吴涯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苍白、冰冷,指甲如刃,沾满鲜血。这不是他的手,又确实是他的手。他记得每一个杀戮瞬间,却像在观看别人的记忆——没有情绪,没有感觉,只有效率极高的屠杀。
“你...还是吴涯吗?”苏婉鼓起勇气向前一步。
吴涯想回答,却发不出人类的声音。只有一种类似金属摩擦的嘶哑声响从喉咙深处传出。
就在这时,观星台中央的古祭坛突然发出幽蓝光芒。符文一个个亮起,形成一个复杂的阵法。在阵法中心,缓缓升起一个半透明的身影——一个穿着远古服饰的老者。
“千年了,”老者凝视吴涯,眼中有着难以解读的情绪,“又一个不化骨的继承者。”
张槐立即护在吴涯身前:“你是谁?”
“此地守护灵,”老者微微颔首,“也是第一个被困在这具躯壳里的可怜人。”
他转向吴涯,目光仿佛能穿透血肉:“孩子,你刚刚开启了第一重封印。若不想被彻底吞噬,必须在黎明前完成‘净化仪式’。”
“什么净化仪式?”苏婉急切地问。
老者挥手,祭坛上浮现出几行古老的文字:“以挚爱之血为引,以仇敌之魂为祭,平衡生死,方可暂压尸性。”
小七倒吸一口冷气:“你要我们献祭活人?”
“不,”老者的目光落在苏婉身上,“只需要自愿的鲜血,和已死仇敌的灵魂——今晚死者足够多了。”
吴涯感到体内的尸性在躁动,既被祭坛的力量吸引,又本能地抗拒。他看向苏婉,看向每一个为他奋不顾身的同伴,一种比尸性更古老的情感在冰冷深处挣扎。
“我...拒绝。”他艰难地组织语言,声音依然非人,却有了熟悉的决心。
老者挑眉:“你不怕彻底变成怪物?”
吴涯看向远方渐白的天际,第一次完全接纳了体内的冰冷——不是被它吞噬,而是与之共存。
“也许这就是我的命运,”他嘶哑地说,“但如何运用这份力量,由我决定。”
老者愣了愣,随即发出低沉的笑声。身影逐渐消散,留下一句随风飘逝的告诫:“有趣的选择。记住,当尸性完全占据时,最先伤害的,往往是最关心你的人...”
曙光刺破黑暗,照在吴涯苍白的脸上。他的身体正在慢慢恢复常态,但眼底深处,一抹冰冷的火焰已经点燃,再也无法熄灭。
苏婉走近,无视他警告的眼神,轻轻握住他正在恢复正常的手:“无论你变成什么,你都是吴涯。”
但当她触碰到他依然冰冷的皮肤时,吴涯知道,有些改变,一旦开始就再难回头。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