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比之前的厮杀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山坳。篝火还在燃烧,但跳动的火焰似乎也无法给这片空间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满地狼藉的残肢断臂和泼洒的鲜血映照得更加清晰,更加恐怖。
“吴涯”——或者说,那个占据了吴涯身体的“东西”——站在原地。他微微低着头,沾满粘稠血液的双手自然下垂,尖锐的、青黑色的指甲上,血珠正一滴滴滑落,砸在浸透鲜血的土地上,发出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嗒、嗒”声。他全身都被敌人的鲜血浸透,原本的衣服颜色早已看不清,只有一片暗红,散发着浓烈刺鼻的铁锈味。
他那双幽幽的绿色瞳孔,没有任何焦点地扫视着周围,仿佛在确认是否还有活着的威胁。每一次目光的移动,都让幸存下来的探险队成员心脏骤停,血液倒流。
大周死死攥着已经打空子弹的猎枪,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屏住呼吸,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引来那个“怪物”的注意。老吴紧握着砍刀,额头上全是冷汗,他经验最丰富,也最能感受到眼前这个“吴涯”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绝非人类的、令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的死亡气息。其他伙计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有两个甚至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裤裆处迅速湿了一片,传来一股骚臭味,但他们自己却毫无察觉。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每一个人。
阿芸依旧瘫坐在坍塌的帐篷边,距离“吴涯”最近。她仰着头,看着那个沐浴在鲜血中的身影,看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绿色眼睛。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却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嘴里尝到咸腥的血味。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极致的恐惧和一种……心碎般的绝望。她记忆中的吴涯哥,温和、沉稳,甚至有些书卷气,会为了保护她而挡在前面,但绝不会……绝不会如此残忍、如此漠然地制造这样的屠杀现场。
“嗬……”一声低沉、仿佛从胸腔深处发出的喘息,从“吴涯”的喉咙里滚出。这声音打破了死寂,却让众人的神经绷得更紧。
他似乎有些困惑,绿色的瞳孔缓缓转动,最终,落在了离他最近的阿芸身上。
那一刻,阿芸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她看到那双绿色的眼睛里,冰冷和暴戾似乎波动了一下,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茫然,但转瞬即逝,很快又被那种纯粹的、非人的漠然所取代。他朝着阿芸的方向,微微动了一下。
“吴涯!不要!”老吴以为他要攻击阿芸,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尽管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
这一声呼喊,似乎起到了反效果。“吴涯”猛地转过头,绿色的瞳孔锁定了老吴!那眼神中的漠然瞬间被一种被挑衅的暴怒所取代!他喉咙里发出威胁般的低吼,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了攻击的姿态,那双沾满鲜血的利爪再次抬起!
“老吴叔!”阿芸失声惊呼。
就在这剑拔弩张,眼看又一场杀戮即将爆发之际,异变再生!
“吴涯”身体猛地一颤,前冲的动作戛然而止。他脸上突然露出了极其痛苦的神色,那双绿色的眼睛开始剧烈地闪烁,时而绿光大盛,时而却又隐约变回一丝人类的黑白分明!他双手抱住头颅,发出痛苦不堪的嘶嚎,身体踉跄着后退,撞在了一具黑衣人的尸体上。
“呃……啊……!”他跪倒在地,身体蜷缩起来,仿佛在与体内某种可怕的力量进行着殊死搏斗。指甲上的青黑色开始缓缓消退,变回正常的颜色和长度,但眼睛的颜色依旧在绿色和黑色之间剧烈交替闪烁,显得异常诡异。
“是……是吴涯哥……他在挣扎!”阿芸最先反应过来,心中涌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吴涯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消失!他还在抗争!
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分钟,对所有人来说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最终,“吴涯”眼中的绿光如同潮水般退去,彻底恢复了正常的黑白瞳孔。他身体一软,“噗通”一声,直接晕倒在了血泊之中,不省人事。
营地再次陷入寂静,但气氛已然不同。
劫后余生的庆幸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众人看着晕倒在地的吴涯,又看看周围地狱般的场景,脸上充满了恐惧、后怕、怀疑,以及强烈的排斥。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个伙计带着哭腔,颤抖着说道:“怪……怪物……他是个怪物!他刚才想杀了我们所有人!”
“闭嘴!”老吴厉声喝道,但他的脸色同样难看至极。他走过去,试探了一下吴涯的鼻息,虽然微弱,但确实还有呼吸。他又检查了一下吴涯的眼睛、指甲,确实已经恢复了正常,除了满身不属于他自己的鲜血,看起来就像一个昏迷的普通伤员。
“他……刚才好像……变回来了?”大周心有余悸地小声说。
“变回来?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变成那样!”另一个伙计激动地指着周围的尸体,“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是他干的!徒手把人撕碎!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老吴!我们不能带着他了!太危险了!”
“对!不能带他了!谁知道下次他发作,会不会把我们全杀了!”
“他就是个被古墓里的脏东西附身的怪物!”
“把他丢在这里!我们快走!”
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幸存的伙计们情绪激动,纷纷要求将吴涯抛弃。他们看着吴涯的眼神,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同情和担忧,只剩下赤裸裸的恐惧和厌恶。
“你们胡说!”阿芸挣扎着爬起来,尽管双腿还在发软,但她依然坚定地跑过去,张开双臂,挡在了昏迷的吴涯身前。她的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异常倔强和坚定:“吴涯哥是为了救我们才变成这样的!如果不是他,我们刚才早就被那些黑衣人杀光了!你们忘了吗?!”
“救我们?他那样子像是救我们吗?他分明就是敌我不分!是个只知道杀戮的怪物!”一个伙计反驳道。
“那是因为他控制不住!你们没看到他最后挣扎的样子吗?他的意识还在!他还在努力变回正常人!”阿芸激动地争辩着,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我们不能丢下他!绝对不能!如果不是他推开墓门,我们早就死在下面了!现在你们却要过河拆桥吗?!”
“阿芸姑娘,话不是这么说。”老吴叹了口气,语气沉重,“我们知道吴涯兄弟对大伙有恩。但眼下这情况……你也看到了。他……太不稳定了。带着他,就像带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药包。我们这些人,已经经不起下一次……”
“我不会丢下他的!”阿芸斩钉截铁地打断老吴的话,泪水再次涌出,但眼神却无比决绝,“要丢,就把我也一起丢下!我答应过要带他回去!我一定要带他回去!”
她转过身,不再理会众人的争论,费力地从背包里拿出干净的布和水壶,开始小心翼翼地擦拭吴涯脸上和手上的血迹。她的动作轻柔而坚定,与周围血腥的环境格格不入,形成了一种极其悲壮而又孤寂的画面。
伙计们看着阿芸的背影,又看看昏迷的吴涯,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但眼神中的隔阂和恐惧,却更深了。团队,在这一刻,出现了无法弥合的裂痕。
老吴看着这一切,眉头紧锁,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他挥了挥手:“都别愣着了!赶紧收拾一下,把……把弟兄们的遗体简单掩埋。此地不宜久留,天快亮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他没有明确说是否带着吴涯,但默认了阿芸的行为。只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回去的路,将变得无比漫长而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