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能将最轻微的声音、最隐秘的思绪无限放大,化为实质性的攻击。
为抵御这无形的声波狂潮,吴涯在琉璃近乎冷酷的指导下,第一次主动尝试构筑那传说中的幽冥护盾。
精神撕裂的痛苦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的意志,几度濒临崩溃的边缘。
当那道微弱却坚韧的幽蓝色光幕终于在他周身闪现时,成功带来的并非喜悦,而是耳后悄然浮现的淡淡幽纹。
非人的印记,如同一道冰冷的宣告,让团队此前潜藏的担忧,瞬间化为了实质性的恐惧与无法弥合的分歧。
踏进洞口的瞬间,世界便被抽空了。
并非绝对的死寂,而是一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粘稠的静。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沉重地压在每一寸皮肤上。先前在外面听到的、若有若无的风声彻底消失了,连带着众人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也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抹去。只有脚下偶尔踩到的碎石子,发出一点微弱的响动,这响动却不像在空气中传播,反而像是直接敲打在鼓膜上,沉闷得让人心头发慌。
洞窟内部比想象中更为广阔,岩壁并非普通的岩石,而是一种暗沉沉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材质,手电的光柱照上去,只能晕开一小圈模糊的光斑,根本无法及远。光线无法抵达的深处,是无边无际的、化不开的浓墨般的黑暗,仿佛蛰伏着巨兽。
“都别出声,跟紧。”琉璃的声音压得极低,在这异常的环境里,却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上了一丝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吴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他能感觉到身边慕容瑾肌肉紧绷,握着剑柄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就连一向跳脱的熊泰,此刻也缩着脖子,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什么。
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先是一声极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叹息,不知源于谁人,或许只是某人无意识间的一次呼吸。但这声叹息落入这片诡异的静默中,却像一滴水落进了滚烫的油锅。
“唉……”
叹息被瞬间放大、拉长、扭曲,化作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回响,在空旷的洞窟内反复激荡。那不再是简单的叹息,而是掺杂了无数种情绪——哀怨、绝望、不甘、愤怒——的音波洪流,如同实质的海浪,从四面八方汹涌扑来!
“唔!”慕容瑾首当其冲,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煞白,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熊泰更是直接抱住了脑袋,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音波穿透了他的护体罡气,直刺灵魂深处。
吴涯只觉得耳中嗡鸣,脑袋里像有无数根钢针在搅动,五脏六腑都跟着翻腾起来。更可怕的是,那放大的不仅仅是声音。恐惧,每个人心中最原始的恐惧,在这洞窟的特殊场域中被疯狂抽取、放大,再混合着那些扭曲的回声,化作更加恐怖的攻击,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他们的神智。
“守住心神!这是回声洞窟,声音和思绪都会被放大!”琉璃厉声喝道,她的周身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将大部分音波抵挡在外,但光晕也在剧烈波动,显然支撑得并不轻松。
“这样下去不行!”慕容瑾强忍着不适,剑尖点地,划出一道浅痕,试图构筑一个简单的防御剑圈,但音波无形无质,轻易便穿透了剑气的阻隔。
“吴涯!”琉璃猛地转头,目光如电,直射向几乎蜷缩起来的吴涯,“用我教你的方法!幽冥护盾!现在只有它能抵挡这种层面的精神音波攻击!”
吴涯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失。幽冥护盾?那只是琉璃在路途间隙简单提过几句的、属于幽冥之力的高阶运用法门,玄奥复杂,他连门槛都未曾摸到,更别说在这种危急关头主动施展!
“我……我不会……”剧烈的头痛让他声音发颤。
“没有会不会!你想死在这里吗?还是想看着他们死?”琉璃的声音冰冷刺骨,不带丝毫情感,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集中你的精神,感受你体内那股力量!引导它,想象它在你体外形成一道屏障,隔绝内外!过程会很痛苦,但你必须撑过去!”
没有退路了。吴涯看着痛苦挣扎的熊泰,看着脸色苍白却仍勉力支撑的慕容瑾,一股狠劲从心底涌起。他死死咬住牙关,闭上眼睛,试图摒弃外界一切干扰,将意识沉入体内那片幽暗的、他始终不愿过多触及的领域。
第一次,不是在被逼到绝境时的被动爆发,而是主动地、有意识地去沟通那股源自幽冥的力量。
艰难,生涩,如同婴儿学步。
他的精神力像笨拙的触手,小心翼翼地探向丹田深处那团沉寂的幽蓝。起初,那里一片冰冷死寂,毫无反应。外界的音波攻击愈发狂暴,夹杂着被放大的恐惧幻象,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防线,让他几次差点精神失守。
“集中!感受它的‘存在’!它是你的一部分!”琉璃的断喝如同惊雷,在他几乎要放弃的边缘炸响。
吴涯猛地一振,将所有杂念强行压下,精神高度集中。终于,他“触碰”到了。那不再是模糊的感觉,而是一种清晰的、冰冷而浩瀚的“存在感”,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引导它!
这个念头刚起,真正的痛苦便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撕裂感。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正粗暴地将他的精神意识撕开一道口子,强行将一股不属于人间的、极度冰寒的力量抽取出来,再蛮横地塑造成型。每一根神经都在哀嚎,每一缕思绪都在被冻结、碎裂。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意识在崩溃的边缘疯狂摇摆,眼前不是漆黑就是一片混乱的幽蓝闪光。
“啊——!”他无法自控地发出压抑不住的痛吼,这声音立刻被洞窟放大,反噬回来,加剧了他的痛苦。
“吴涯!”慕容瑾担忧地惊呼,想要上前,却被琉璃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别过去!现在帮他就是害他!这是他必须独自承受的关卡!”琉璃的声音依旧冰冷,但若仔细听,似乎能察觉到一丝极细微的紧绷。
吴涯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冷汗瞬间浸透衣衫,又在冰冷的幽冥之力作用下变得刺骨。他牙龈咬出了血,腥甜味在口中弥漫。无数次,他想要放弃,任由意识沉入黑暗,结束这无边的酷刑。但每当这时,熊泰痛苦的呻吟,慕容瑾担忧的目光,甚至琉璃那冰冷的坚持,都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刺着他即将涣散的意志。
不能倒在这里!
一股倔强从灵魂深处涌起,混合着对生存的渴望,对同伴的责任。他不再去“引导”,而是开始尝试“沟通”,尝试去“理解”那股冰冷的力量。尽管痛苦依旧,但抵抗的意志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渐渐地,那狂暴的幽冥能量似乎感知到了他坚韧的意志,不再那么横冲直撞。一丝丝、一缕缕幽蓝色的光芒,开始极其缓慢地从他皮肤下渗透出来,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在他周身艰难地蜿蜒、交织。
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窒息。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那般漫长。洞窟内的音波攻击并未停歇,反而因为众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变得更加诡异莫测,时而尖啸,时而低泣,时而化作蛊惑人心的呢喃。
终于,在吴涯的精神力即将彻底耗尽的前一刻,那些游丝般的幽蓝光芒,勉强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将他和身边最近的琉璃、慕容瑾、熊泰笼罩在内的椭圆形光幕轮廓。
光幕薄如蝉翼,波动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破碎。但就在它成型的瞬间,那无孔不入、令人发狂的音波攻击,陡然减弱了!
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但那种直击灵魂的穿透力和放大情绪的诡异效果,被极大地削弱了。传入光幕内的声音,变得沉闷、遥远,虽然依旧嘈杂,却不再具备之前那种可怕的杀伤力。
“成……成功了?”熊泰喘着粗气,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脸上的痛苦之色明显减轻。
慕容瑾也松了口气,看向吴涯的目光充满了复杂,有关切,有欣慰,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
吴涯虚脱般地瘫坐在地,大口喘息着,浑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大脑一片空白,只有灵魂被撕裂后的剧痛余波还在阵阵袭来。但他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勾起了一抹极淡、极疲惫的弧度。他做到了……第一次,主动掌控了这股力量。
琉璃周身的淡金光晕收敛,她静静地看着吴涯,冰冷的眸子里飞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然而,还不等众人从这短暂的喘息中恢复,慕容瑾的目光猛地凝固在吴涯的耳后根处,失声低呼:“吴涯,你的耳朵……!”
吴涯茫然地抬手摸去,指尖触到的皮肤一片冰凉,并无异样。
熊泰凑过来,借着慕容瑾手中长剑反射的微光,仔细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纹……纹身?什么时候有的?”
只见在吴涯左侧耳后,发际线边缘,悄然浮现出几道极其淡雅、却异常清晰的幽蓝色纹路。那纹路并非任何已知的花鸟虫鱼或符文图案,而是某种更加抽象、更加古老、透着难以言喻的诡异与不祥的脉络,如同冰裂的纹路,又似某种非人存在的烙印,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散发着微弱的幽光。
成功施展幽冥护盾的微弱成就感,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击得粉碎。
吴涯僵在原地,指尖那冰凉的触感,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脏抽搐。他看不到那纹路,但能从慕容瑾和熊泰惊骇的目光中,从骤然变得死寂的氛围里,清晰地读到一切。
非我族类。
这四个字,以前只是埋藏在心底深处隐约的担忧,此刻,却因为这实实在在出现在身体上的“印记”,而变得无比具体、无比尖锐。
琉璃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依旧平淡无波:“幽冥之力侵蚀体表的显化而已,力量运用过度的正常现象,不必大惊小怪。”
她说得轻描淡写,试图将这件事定性。
但这一次,连最粗线条的熊泰都无法轻易接受了。他猛地后退一步,指着吴涯耳后的幽纹,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正常现象?琉璃前辈,这……这玩意儿看起来一点都不正常!这分明是……是……”他“是”了半天,那个“妖邪”或是“怪物”的词,在嘴边滚了滚,看着吴涯瞬间苍白的脸,终究没能说出口,但脸上的恐惧和排斥,已经说明了一切。
慕容瑾没有后退,但她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看着吴涯,眼神里充满了挣扎。有关心,有信任,但更多的,是一种根基动摇的惊惧。之前吴涯身上偶尔流露的阴煞之气,还能用功法特殊、际遇非凡来解释,可这生长在皮肤上的、散发着幽光的纹路,已经超出了她对“人”的认知范畴。师门的教诲,正邪的界限,在此刻变得模糊而危险。
“吴涯……”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这到底是什么?琉璃前辈说的是真的吗?”她需要一个解释,一个能让她安心,能让她说服自己继续信任同伴的解释。
吴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能说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纹路从何而来,代表着什么。琉璃的解释苍白无力,他自己心底的恐慌并不比其他人少半分。他看着慕容瑾眼中的怀疑,看着熊泰毫不掩饰的恐惧,一种彻骨的冰凉,从耳后那印记处,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比之前构筑护盾时的幽冥之力更加寒冷。
短暂的寂静再次降临。但这一次,洞窟似乎安静了许多。并非音波攻击停止了,而是某种更加沉重、更加无形的东西,横亘在了四人之间。
那层刚刚由吴涯耗尽心力构筑的、微弱却实实在在保护了大家的幽蓝色光幕,此刻依然存在,隔绝着外界的危险。但光幕之内,一道更深、更难以逾越的裂痕,已悄然出现。
团队之前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与信任,在这一刻,随着那淡淡的幽蓝纹路浮现,出现了清晰而刺耳的——碎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