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玥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
她看着团队在“有限合作”条款下分裂成两派,看着信任在资源与自由的悖论中挣扎。
然而,她的记录重点并非争吵本身,而是吴涯和琉璃之间那个不为人察的秘密——当所有人都在为监视条款愤怒或妥协时,只有他们两人,仿佛早已置身于另一场更危险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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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时,先前弥漫在空气中的、关于下一步行动的零星讨论,像被利刃切断般戛然而止。
走进来的女人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深灰色职业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或褶皱,每一根线条都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严谨。她的步伐稳定而高效,鞋跟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晰却并不刺耳的轻响,节奏固定得如同节拍器。她手中拿着一只轻薄的银色数据板,手臂摆动幅度极小,透出一种经过严格控制的能量感。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速度快得惊人,却让每个被她视线掠过的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被瞬间评估、归档的凉意。那目光里没有好奇,没有试探,甚至没有初次见面的客套,只有纯粹的信息采集和分析。
“各位,我是林玥。”她在长桌空着的一头站定,声音平静,音调不高不低,吐字清晰得像播报新闻,没有任何冗余的情感色彩。“自即日起,由我全权负责749局与你们团队之间的对接与支援工作。这是张局长的授权文件。”
她将数据板轻轻推向桌子中央,指尖在光滑表面一划,一份带有加密标识和清晰签章的文件便投射在空气中。文件内容简洁、权限明确,不容置疑。“各位有三十秒时间确认。”她说,语气平淡地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随即目光便微微低垂,落在自己手腕上的一块看似普通、实则显示着复杂参数的表盘上,开始无声地计时。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呼吸声。有人下意识地看向团队的核心——吴涯和琉璃。吴涯靠在椅背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频率细微地变化着。琉璃则坐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视线落在投影文件上,但眼角的余光似乎始终锁定着林玥的一举一动。
三十秒一到,林玥抬起眼,数据板上的文件投影瞬间消失。“确认完毕。那么,我简要说明新的合作框架。”
她没有任何过渡,直接切入主题。
“基于前期合作的经验与风险评估,局里决定将现有的开放式合作,调整为‘有限合作’模式。”她的语调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宣读一份技术手册,“在此框架下,749局将继续提供必要的情报支持、尖端装备援助以及全球范围内的安全无网络使用权。”
她略微停顿,给众人半秒钟消化这些“好处”,然后继续,语速甚至加快了些许,确保信息密度最大化。
“相应的,团队需遵守以下条款:第一,所有行动计划,包括但不限于情报搜集、目标接触、武力行动,必须在执行前四十八小时提交详细方案,经我方审核备案。第二,任何被定义为‘重要’或‘高风险’的行动,必须有我方指派的观察员在场。观察员为文职分析人员,不直接参与战斗,职责仅为记录与评估。第三,所有团队成员,需每周接受一次非侵入式的生理状态监测,包括基础生命体征、应激激素水平及神经活动基线扫描。”
条款一条条抛出,清晰、冰冷,像一条条无形的锁链在空中交织。
终于,她给出了理由,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权威性:“此举旨在确保局势可控,最大限度避免因个体不可预测性而引发的连锁风险。这是合作继续的前提。”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那根紧绷的弦,断了。
“这算什么?监视吗?!”一个暴躁的声音率先炸响,是团队里的火力手雷烈,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行动计划要提前报备?还要派个‘观察员’像看猴子一样盯着我们?那我们和实验室里的小白鼠有什么区别?!”
“雷烈,冷静点。”旁边一位年纪稍长、气质沉稳的男子,代号“老枪”,沉声开口。他双手虚按,试图平息紧张气氛,“林小姐…林专员提到的支持,情报、装备、安全屋,这些确实是我们急需的。尤其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
“我们需要的是盟友,是信任!不是这种居高临下的‘控制’!”琉璃身边的一位年轻女孩,擅长信息破解的“灵犀”,声音带着颤抖的愤怒,“生理状态监测?非侵入式?说得好听!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在里面动手脚?这和给我们戴上电子镣铐有什么两样!”
“灵犀,话不能这么说。”另一位戴着眼镜、略显书卷气的成员,技术专家“博士”推了推眼镜,理性地分析,“如果能换来局里更高级别的数据库访问权限和定制化装备,适当的报备和监测,或许…是可以接受的代价。毕竟,我们的敌人…”
“代价?自由和尊严什么时候成了可以讨价还价的‘代价’了?”雷烈怒极反笑,指着林玥,“你看看她!从进来到现在,她脸上有过一丝一毫的情绪吗?她看着我们,就像在看一堆需要分类处理的数据!跟这样的人谈合作?笑话!”
“但我们孤立无援能撑多久?上次的行动如果不是局里最后的情报支援,我们可能就…”老枪试图晓以利害。
“那也不能无条件接受这种羞辱性的条款!”
争论瞬间爆发,并且迅速沿着隐形的裂痕扩散开来。以老枪和“博士”为代表,更看重实际生存资源和行动效率的“务实派”,虽然也对条款感到不适,但倾向于接受现实,换取生存和战斗的资本。而以雷烈、灵犀为核心,更看重团队自主性和成员间信任的“自由派”,则感到被深深冒犯,认为这违背了合作的初衷,甚至可能是一个陷阱。
声音越来越高,情绪越来越激动,往日并肩作战的默契在现实的利益与原则冲突前,显得脆弱不堪。
而风暴的中心,林玥,却像台风眼一样平静。
她似乎完全不受眼前激烈争吵的影响,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拿起了一支造型简洁的电子笔,在数据板上快速而精准地记录着。她的目光冷静地扫过每一个发言者的面孔,记录他们的表情、语气、用词习惯、甚至细微的身体语言——雷烈咆哮时脖子上暴起的青筋,老枪试图调和时紧握的拳头,灵犀因激动而泛红的眼眶,“博士”分析时不断推眼镜的手指。
但她的观察远不止于此。
她的视线像最精密的扫描仪,一次次掠过争吵漩涡边缘的两个人——吴涯和琉璃。
吴涯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指尖的敲击,他微微向后靠着,双臂交叠在胸前,脸上的表情是一种近乎疏离的平静。他没有参与争吵,甚至没有明显地去倾听,他的目光偶尔会落在激辩的同伴身上,但更多的是一种放空的状态,仿佛思绪已经飘到了某个遥远的、与眼前喧嚣无关的地方。只有当雷烈情绪特别激动,几乎要拍桌子时,吴涯的眉梢才会几不可察地动一下,但依旧没有开口的打算。
琉璃的反应则更值得玩味。她始终保持着端坐的姿态,但交叠的双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没有加入“自由派”的声讨,也没有附和“务实派”的劝解。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视线低垂,落在光洁的桌面上,仿佛在研究上面的木纹。然而,林玥敏锐地捕捉到,在灵犀大声斥责“电子镣铐”时,琉璃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视线飞快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扫向了身旁的吴涯。
而吴涯,几乎在同时,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到像是呼吸带来的自然晃动。
但林玥的记录笔尖停顿了零点一秒,在数据板上标注了一个特殊的符号。
还有,当争论焦点集中在“监视”和“风险”时,林玥注意到,吴涯和琉璃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空间距离。他们坐得不远,但相对于其他成员在激动时身体会下意识靠向盟友的自然反应,他们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种固定的、恰到好处的间隔。既不像亲密无间的同盟,也不像心存芥蒂的疏远,而更像是一种…经过精确计算的、互为犄角的防御姿态。仿佛他们周围有一个无形的力场,将外界的争吵与窥探隔绝开来,形成了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沉默的共识区域。
林玥的笔尖在数据板上快速移动,勾勒出简单的相对位置图,并标注了距离参数和视线交流的频率。她记录的不是争吵的内容,而是争吵背景下,这两个最关键人物的异常平静与默契。
争吵还在继续。
“你们这是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双眼!他们今天可以要求报备和监视,明天就能直接给我们下命令!”雷烈脸涨得通红。
“那你说怎么办?拒绝?然后呢?靠我们这几个人,几杆枪,去对抗整个‘深渊’?”老枪的声音也带上了火气。
“也许我们该听听吴哥和琉璃姐的意见!”灵犀突然提高了音量,将焦点引向了一直沉默的两人。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吴涯和琉璃。
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吴涯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林玥身上。他的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只是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冷静。
琉璃也抬起头,她的眼神相对清冷,与林玥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没有火花,只有一种冰冷的、类似仪器校准般的审视。
林玥迎接着他们的目光,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握着电子笔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许。数据板上,关于吴涯和琉璃的观察记录区域,已经被标记为高亮。
她看到的不只是抵触或算计,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东西——一种了然,一种评估,甚至…一种基于某种她尚未掌握的信息而做出的风险权衡。
他们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并且,已经在思考如何在这个新的“棋盘”上落子了。
就在吴涯似乎准备开口的瞬间,林玥却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得不带波澜,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各位的初步意见我已记录。新框架的细节文件已发送至各位的加密终端,有二十四小时审阅期。在此期间,原有支援渠道保持畅通。”
她没有给吴涯发言的机会,也没有对争吵做出任何评价或安抚。她只是完成了信息传递与初步观察的任务。
“今天的会面到此结束。”林玥收起数据板和电子笔,动作利落,“二十四小时后,我会再来。届时,请给出团队的最终答复。”
说完,她微微颔首,幅度标准得像计算过一样,然后转身,以同样精准高效的步伐离开了会议室,没有一丝留恋。
门轻轻合上,将内部的纷争与压力重新关在里面。
走廊上,林玥一边走向电梯,一边调出数据板。屏幕上,吴涯和琉璃的影像被放大,旁边密密麻麻标注着行为特征分析和初步心理测写。她的指尖在“风险等级”一栏上悬停片刻,然后缓缓输入了一个代表“极高”的红色符号。
电梯门无声滑开,她走了进去,镜面般的厢壁映出她毫无表情的脸。
分析刚刚开始,棋局,已然布下。而她知道,真正的对手,或许并不是那个争吵得面红耳赤的团队,而是那两个始终保持着沉默与距离的、深不可测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