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动与一个存在于自己体内的古老意识沟通?这个想法让吴涯感到一种源自本能的抗拒和荒诞。那感觉就像是要主动去倾听自己肿瘤的呓语,更何况这“肿瘤”还可能是一个千年老鬼。
但在苏婉的坚持和阿芸鼓励的目光下,吴涯没有选择。他的身体变化日益明显,外界的追捕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被动等待只会让情况更糟。
沟通的尝试在实验室隔壁一间特意准备的“静室”进行。房间四壁和天花板铺设了特殊的吸音和能量阻尼材料,能将外界干扰降到最低。苏婉在房间中央布置了一个简单的坐垫,周围的地板上用特制的导电粉末绘制了一个复杂的几何图形,据她说能帮助稳定生物能量场,降低意识干扰。
吴涯盘膝坐在坐垫上,深吸一口气,努力排除杂念。这比他想象中要困难得多。一闭上眼睛,各种思绪就如同潮水般涌来——对未来的恐惧、对现状的迷茫、对阿芸的愧疚……以及,胸腔那块骨头传来的、持续不断的冰冷存在感。
“不要抗拒它,吴涯。”苏婉的声音通过墙上的微型扬声器传来,平静而带有引导性,“尝试将你的注意力,像聚光灯一样,缓缓聚焦在你感受到它存在的位置。不是去对抗,而是去……感知。想象你的意识是一只手,轻轻触碰它。”
阿芸站在静室角落的观察窗外,紧张地握着拳头,通过单面玻璃关注着里面的一切。苏婉则在隔壁,紧盯着屏幕上吴涯的脑波、心率等实时生理数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吴涯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努力按照苏婉的指导去做,但那种感觉就像试图用手去握住一块冰,刺骨的寒意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异物感”让他屡屡分神。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吴涯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种微妙的变化产生了。那持续不断的冰冷感,似乎……软化了一丝。不再是纯粹的排斥,而是像两种不同温度的水流,开始出现极其缓慢的渗透。
紧接着,那些平日杂乱无章的低语,开始变得清晰了一些。不再是无法理解的噪音,而是变成了断断续续、仿佛来自极遥远地方的呼唤。
“……光……好冷……”
“……在哪里……归途……”
“……钥匙……必须找到……”
吴涯心中一震,努力保持着意识的集中,尝试在内心发出一个意念:“你是谁?”
没有直接的回应。但那些碎片化的低语停顿了一瞬,随后,一股更强烈的情感波动如同潮水般冲刷过吴涯的意识——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迷茫,混合着无法言说的孤独和一种……被漫长时光磨损后的疲惫。
“……我是……谁?”一个微弱、沙哑,却明显带有独立人格意识的意念,首次清晰地反馈回来,带着深深的困惑。
成功了!吴涯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继续传递意念:“你在我身体里。你是一块骨头,不化骨。”
“……骨……锚点……”那个意识似乎理解了这个词,意念中闪过一丝微光,“……对,锚点……将我……固定于此岸……等待……”
“等待什么?”吴涯立刻追问。
“……轮回?……不……是归墟……回归……本源……”意识的回应依旧混乱,但关键词清晰了起来,“……钥匙……需要钥匙……打开门……”
“什么门?钥匙在哪里?”吴涯急切地想要知道更多。
但那个意识似乎因为这次交流而消耗过大,或者本身的混乱限制了它。意念再次变得飘忽不定,强烈的迷茫感重新占据主导。
“……不知道……忘了……好多事……都忘了……”意念中透出一种孩童般的无助和焦躁,“……黑暗……好久的黑暗……只有我……一个……”
就在这时,一股尖锐的刺痛感突然从吴涯胸腔炸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仿佛那块骨头被激怒了,或者感到了极大的痛苦。吴涯惨叫一声,捂住胸口蜷缩起来。
“吴涯!”阿芸在观察窗外惊呼。
苏婉立刻切断了静室的能量场稳定装置,冲了进来。屏幕上吴涯的生理数据剧烈波动。
剧痛中,吴涯的意识几乎涣散,但在那片混乱的黑暗中,一个更加清晰、更加完整的意念碎片,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清冷、疲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吾名……‘玄’……守护……直至……轮回尽头……”
意念到此戛然而止。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吴涯浑身被冷汗浸透,虚脱地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胸腔内的不化骨恢复了冰冷的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那个名字,却深深地刻在了吴涯的意识里——玄。
苏婉和阿芸将吴涯扶到休息室。过了好一会儿,吴涯才缓过神来,将沟通的最后阶段,那个自称“玄”的意识碎片告诉了她们。
“玄……”苏婉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闪烁,“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突破!它有了明确的自我认知,虽然依旧不完整。‘玄’,在古汉语中有幽深、赤黑色、天道之意,也与‘幽冥’息息相关。‘守护……直至轮回尽头’……这像是一个誓言,或者使命。”
她看向吴涯:“这次沟通虽然痛苦,但证明了一条可行的路径。那个意识,我们或许可以称她为‘玄’,她并非完全疯狂,只是记忆严重缺失,处于一种混沌状态。你需要定期、有引导地与它……不,与她交流,就像帮助一个失忆的人找回记忆。这可能会伴随痛苦,但这是弄清‘契约’内容、找到解决办法的唯一途径。”
吴涯靠在床上,感受着胸腔内那块名为“玄”的骨头,心情复杂。它不再仅仅是一个异物,而是一个有着名字、有着过去、可能背负着沉重使命的古老存在。敌意和恐惧依然存在,但莫名的,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欲和理解的可能。
初次的意识晤面,短暂而痛苦,却真正揭开了这场诡异共生关系的序幕。吴涯知道,从今往后,他不仅要面对外部的威胁,更要与体内的“玄”,共同面对那段被遗忘的、关乎“轮回”与“归墟”的千古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