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隐的降临,仿佛给这片刚刚经历结界破碎、冰晶纷飞的天地,重新套上了一副更加沉重、更加无可抗拒的枷锁。他站在那里,灰袍朴素,面容古朴,周身没有丝毫华丽的灵光或骇人的气势,但当他那双仿佛蕴藏着星河流转、岁月沧桑的眼眸淡淡扫过时,无论是赵璃凰那炼虚中期的九阴寒域,还是李烬周身缭绕的轮回死寂之意,都如同烈日下的冰雪,悄然消融,被一股更加宏大、更加本质的天地法则之力所覆盖、同化。
合体期,天人合一!其身即法,其意即则!与炼虚期调动天地之力有着本质的区别,这是真正初步掌控了部分天地规则的存在!
赵璃凰脸上那惯有的、仿佛能将一切掌控于股掌之间的妩媚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是一丝难以掩饰的忌惮。她周身月白宫装无风自动,九阴寒气不受控制地丝丝缕缕逸散而出,又在触及云隐周身那无形力场时悄然湮灭。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体内因对方威压而微微震荡的气血,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尖锐的嘲讽,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云隐长老……呵,本宫倒是谁有如此大的排场,原来是你这老怪物亲自驾临。难怪,难怪苍云宗虽位列正道七门,资源雄厚,却千年万载都被红尘仙宗稳稳压过一头,只能屈居‘千年老二’。今日一见,本宫算是明白了缘由——门下弟子争斗失利,便迫不及待地跳出你们这些闭关不知岁月的老不死,亲自下场对付小辈。这般气量,这般做派,如何能引领正道?如何能让人心服口服?活该被红尘仙宗压一辈子!”
这番话,可谓尖酸刻薄至极,直接将苍云宗最引以为傲的地位和最不愿提及的伤疤血淋淋地揭开。周围那些苍云宗修士,包括赵若弘在内,闻言无不脸色涨红,眼中喷薄出屈辱与愤怒的火焰,但在云隐那平静无波的气场压制下,却无人敢出声呵斥。
云隐闻言,那古井无波的面容上,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他目光平静地落在赵璃凰身上,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胡闹的孩童,语气淡然,却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
“璃凰公主,你这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倒是分毫未改。不过,言语之快,于实力无益,于局势无补。”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转向赵璃凰身后,脸色苍白却依旧挺直脊梁的李烬,继续说道:“今日之事,本座亦不愿以大欺小,徒惹非议。本座可以承诺,只针对此子一人,且看在皇室与陛下的面子上,答应绝不伤他性命,不损他道基分毫。公主又何必为了一个外人,与老夫,与苍云宗,乃至可能引发的后果,强行对峙?”
这番话说得看似公允,甚至带着一丝“宽容”,但其中蕴含的强势与不容置疑,却如同无形的山峦,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不伤性命,不损道基,但囚禁、封印、或是用其他手段迫使李烬就范,对于一位合体期大能而言,有太多方法可以做到。
赵璃凰桃花眼中寒光闪烁,红唇微启,正欲再次反驳,哪怕明知不敌,以她的性子,也绝难眼睁睁看着李烬被带走。
然而,就在她即将开口的刹那,一只沉稳有力的手,轻轻搭在了她的手臂上,阻止了她。
是李烬。
他对着赵璃凰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再为自己多言。赵璃凰微微一怔,看着李烬那双深邃眼眸中透出的决绝与冷静,到了嘴边的话语,终究是咽了回去。她明白,这个男人,有着自己的骄傲和决断。
李烬上前一步,越过赵璃凰半个身位,直面那如同与天地融为一体的云隐。尽管合体期的威压如同万丈深海般沉重,压得他周身骨骼都在发出细微的呻吟,元婴内的轮回剑婴也光芒黯淡,运转滞涩,但他依旧强行挺直了身躯,对着云隐郑重地拱手施礼,声音虽然因压力而略显低沉,却清晰而坚定:
“晚辈李烬,见过云隐前辈。久闻前辈道法通玄,于近年间突破合体之境,大道更进,实乃我辈修士楷模,可喜可贺。”
他先是以晚辈之礼,给予了对方足够的尊重,随即话锋一转,不卑不亢地说道:“然,前辈既已登临合体大道,超凡脱俗,乃是我京者大陆修真界擎天巨柱般的存在。今日驾临此地,插手我等小辈之间的纷争,并且……还是在皇室成员,大皇子殿下亲临的情况下。此举,是否……有失身份,亦不合修真界默认的规矩?传扬出去,恐怕于前辈清誉,于苍云宗声望,皆有损碍。”
李烬目光直视云隐,试图以理据争,哪怕希望渺茫。“晚辈也相信,以前辈之尊,既出承诺,定不会食言,李某性命当可无忧。但……‘不伤分毫’之外呢?囚禁?逼迫?或是让晚辈做出某些违背本心与宗门利益之事?恐怕就非前辈一句承诺所能涵盖了吧?”
云隐听着李烬的话语,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星云生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漠。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铺直叙,却带着最终的裁决意味:
“小辈,不必再多言。修真界,终究实力为尊。规矩,由强者书写。本座今日前来,亦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旁边的赵若弘,继续说道:“你且安心随本座回去,在苍云宗做客些许时日。待到……大皇子殿下顺应天命,荣登东宫太子之位,稳固国本之时,本座自会信守承诺,放你自由离去。届时,是去是留,皆由你自决。”
“等到赵若弘荣登太子?!”
李烬面色瞬间一黑,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赵若弘能否成为太子尚且是未知之数,即便能成,其中需要多少年?十年?数十年?甚至更久?他身负魔典,急需仙人之血续命破境,更有轮回宗基业、问天帝国、与魂猎妖皇的约定……如何能等得起?这分明是软禁的托词!
“既然如此……”李烬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前辈想要擒住李某,恐怕……还要费些功夫!”
“哼!冥顽不灵!”
云隐终于发出一声带着不悦的冷哼。他依旧背负双手,不见任何抬手动足,但周身那原本内敛的合体期威压,却如同沉寂的火山骤然喷发,轰然全力施展!
“轰——!!!”
天地失色,风云倒卷!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代表着此方天地意志的恐怖力量,如同整个苍穹塌陷,又如同万丈海啸平地而起,以云隐为中心,朝着李烬与赵璃凰二人,铺天盖地地碾压而来!
在这股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李烬只觉得神魂剧震,眼前一黑,耳中嗡鸣不止,仿佛听到了自身骨骼不堪重负的哀鸣!他闷哼一声,嘴角无法控制地溢出一缕鲜血,身形摇摇欲坠,体内的轮回真元几乎被彻底压回丹田,连思维都变得迟滞起来!
“李烬!”
赵璃凰惊呼一声,炼虚中期的修为与九阴寒体全力爆发!刺骨的寒意冲天而起,在她与李烬周围强行撑开了一片不足三丈的冰雪领域!领域之内,冰晶凝结,雪花狂舞,试图抵御那无处不在的天地威压。
然而,炼虚与合体,虽只一境之差,却是天壤之别!一个是调动天地之力,一个是自身融入天地,初步掌控规则!
“咔嚓……咔嚓嚓……”
赵璃凰撑开的冰雪领域,在那浩瀚的天地威压之下,如同脆弱的琉璃,发出令人心碎的碎裂声!领域边缘迅速崩塌、湮灭!
赵璃凰娇躯剧颤,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毫无血色。她死死咬着银牙,美眸之中冰蓝之色疯狂闪烁,将九阴寒体的潜力催发到极致,但依旧无法阻止领域的溃散,以及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恐怖压力!
“噗——!”
终于,在支撑了不到三息之后,赵璃凰再也无法承受,猛地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那鲜血离体便化作了冰晶!她周身气息如同断崖般暴跌,月白宫装之上沾染了点点凄艳的梅花,整个人如同折翼的蝴蝶,向后踉跄倒飞出去,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而首当其冲的李烬,在赵璃凰领域破碎的刹那,更是感觉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护体真元瞬间溃散,五脏六腑仿佛移位,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陷入黑暗与模糊……
要结束了吗……
一个不甘的念头在他即将沉沦的意识中闪过。
轮回宗……仙人之血……问天帝国……还有……
不!绝不能!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绝境边缘,一点灵光,如同在无尽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几乎停滞的思维!
对了!还有它!师尊……
一个被他几乎遗忘的保命底牌,在此刻生死关头,猛地浮现心头!
但动用此物的后果……李烬瞬间清醒了一丝。一旦引动,必将惊动师尊玄玑,届时自己恐怕短时间内必须跟随师尊(或其神念)行动,轮回宗、仙人之血、问天帝国……所有计划都将被迫中断,无暇顾及!
电光火石之间,李烬做出了决断!
他强忍着神魂撕裂般的痛楚,以及几乎要昏厥过去的虚弱感,以最后残存的神念之力,瞬间沟通了远在东南问天帝国,坐镇轮回宗的乔雨薇!
传音极其简短,只有一句,却蕴含了他此刻所有的决绝与托付:
“有事缠身,宗门及帝国一切事务,由你全权负责!勿念!”
做完这一切,李烬不再有丝毫犹豫!他几乎是凭借着一股不屈的意志,猛地抬起了颤抖的右手!下一刻,一张看似平平无奇、触手温润、仿佛由某种生灵骨骼打磨而成的苍白面具,出现在他掌心——正是当年他下山历练时,师尊玄玑真人赐予的保命之物,“千颜骨”面具!
“师尊……助我!”
李烬在心中发出一声呐喊,残存的神念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保留地疯狂涌入那“千颜骨”面具之中,全力引动了玄玑真人封印于其中的那一缕——神念印记!
“嗡——!!!”
就在李烬神念触及面具核心禁制的刹那,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来自更高层次维度的恐怖法则波动,以那小小的“千颜骨”面具为中心,轰然爆发!
“什么?!”
一直淡然自若的云隐,在感受到这股法则波动的瞬间,脸色首次骤变!他那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精光!
只见那“千颜骨”面具之上,无数细密繁复、远超云隐认知的玄奥符文如同活了过来,瞬间亮起,散发出璀璨夺目、却又带着无尽威严与缥缈仙意的光芒!这光芒并不刺眼,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直接将云隐那笼罩天地的合体期威压,硬生生地撕裂、排斥开来!
轰隆隆——!!!
天空之上,风起云涌,方圆千里之内的天地灵气彻底暴动,如同朝拜君王般,疯狂朝着那面具汇聚而来!滚滚气息席卷天地,法则之链在空中显化、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京者大陆,无数修为高深之士,无论是在闭关潜修,还是在云游四方,都在这一刻,心有所感,骇然望向这个方向!
在那无尽的光芒与法则交汇之中,一道模糊的身影,由虚化实,缓缓凝聚。
他身着简单的玄色道袍,身形并不高大,面容笼罩在朦胧的道韵之中,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睛,清澈如同初生的婴儿,却又深邃如同万古星空,仿佛看透了世间一切虚妄与真实。
他,正是玄玑真人留存于“千颜骨”面具中的一缕神念化身!
玄玑化身凝聚成形的刹那,目光先是淡淡地扫过全场。他看到了重伤倒地、气息萎靡的赵璃凰,看到了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却眼神坚定的李烬,最后,那仿佛能洞穿万古的目光,落在了脸色无比凝重、如临大敌的云隐身上。
没有愤怒的质问,没有滔天的气势,玄玑化身只是用他那平淡无波,却仿佛蕴含着天地法则的声音,缓缓开口,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神魂深处:
“苍云宗……”
他微微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但说出的内容,却让云隐以及所有苍云宗修士,瞬间如坠冰窟,神魂战栗!
“是想和我红尘仙宗……开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