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威云端,其势煌煌,其威凛凛。即便是夜色,也被那淡金色的护城大阵映照得如同白昼将临,只是这光,带着皇权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冰冷。
李烬被安置在靠近皇城西苑的一处独立客舍,虽非宫殿主建筑群,却也极尽精巧奢华。一应用度,皆是元婴期修士所能享用的顶格配置,灵茶、熏香皆有静心凝神之效,可见赵若行在表面功夫上做得滴水不漏,既显示了重视,又不至于过分扎眼。
他盘膝坐于静室蒲团之上,并未沉入深度修炼。身处龙潭虎穴,纵然有赵若行暂时的盟约在,他也不敢有丝毫松懈。《星衍真解》的神识如同最精细的蛛网,以客舍为中心,谨慎地向外蔓延,感知着这座庞大皇城的能量流动与暗藏的无尽阵法脉络。此地的灵气浓郁远超红尘仙宗,但其中蕴含的那股“皇道”意志却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同化、压制一切异种气息,让人心神难以真正放松。
忽然,李烬心神一动,收敛了外放的神识,目光穿透窗棂,望向皇城最深处的方向。
那里,是凌霄殿以及皇室核心成员修炼所在的禁区。原本平静的夜空,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起磅礴的天地灵气!初始时还只是寻常的灵气潮汐,但不过数息之间,那灵气便变得狂暴起来,颜色也由清转浊,化作了沉甸甸、黑压压的乌云!乌云之中,并非寻常雨意,而是有无数的电蛇雷龙穿梭咆哮,发出沉闷而威严的轰鸣!
化神天劫!
李烬瞳孔微缩。这劫云凝聚的速度和规模,远超他见过的任何元婴修士冲击化神的记载。显然,赵若行已然服用了那枚幻星妖狐妖丹炼制的破境灵药,开始冲击困扰他三年的化神瓶颈!皇室秘法加上三阶六品魂系妖丹,果然非同凡响。
按照常理,修士冲击化神,需以自身元婴引动天地法则,淬炼神魂,使其与天地相合,期间要承受心魔侵袭与雷劫锻体,凶险万分,动辄便是身死道消。即便是赵若行这等天骄,也需严阵以待,借助阵法、法宝护持,方能增加几分把握。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彻底颠覆了李烬对皇室底蕴的认知。
就在那劫云酝酿至巅峰,第一道足以将寻常元婴顶峰劈成飞灰的紫色天雷即将劈落的刹那——
一道光华,自劫云正下方的某座宫殿中冲天而起!
那并非多么璀璨夺目、气势恢宏的光柱,反而是一道极其凝练、不过丈许长短、形如弯月的亮银色光华。它无声无息,快得超越了神识捕捉的极限,仿佛只是幻觉。其上没有丝毫灵力波动,也没有任何法则威压散发,就像是一抹被无意间抛向空中的月光。
但就是这样一道看似柔弱无害的月牙光华,在与那蕴含着天道毁灭意志的劫云接触的瞬间——
“嗤啦——”
一声轻响,细微得几乎被雷声淹没。
如同烧红的利刃切入凝固的牛油,那厚重如山、覆盖了方圆数十里的恐怖劫云,竟被这道月牙光华从中一划而过!被划开的部分,并非简单的撕裂,而是……湮灭!彻底的、无声无息的消散!连同其中咆哮的雷龙电蛇,也如同被抹去了一般,瞬间化为虚无!
前后不过一息之间,那令人窒息的化神天劫威压,荡然无存。天空重新恢复了被护城大阵渲染成的淡金色,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劫云从未出现过。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皇城西苑,乃至更远的区域。所有感知到天劫降临、正在暗中观察的各方势力探子,此刻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与茫然之中。
李烬端坐于静室之内,背脊却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的心脏,在那一刹那几乎停止了跳动。
那是什么?
绝非赵若行自身的力量!也绝非任何已知的、抵御天劫的阵法或法宝!那是一种……近乎于“规则”层面的抹除!是凌驾于天劫之上的力量!轻描淡写,便将化神天劫视若无物,直接“取消”了!
皇室……竟然掌握着如此逆天的手段?!难怪赵若行敢在皇城核心区域,如此“随意”地冲击化神!这已不是渡劫,而是……恩赐!是皇室血脉才能享有的特权!
一股寒意自李烬心底升起。他对皇室的强大有了更直观、也更惊悚的认识。这不仅仅是明面上的高手如云,更深层次的,是这种完全超乎修真常理、近乎掌控天道规则的恐怖底蕴!那位慕云帝赵九霄,其修为和手段,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天劫被“斩灭”后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便有内侍前来通传,声音恭敬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李公子,三殿下已成功破关,臻至化神之境!特于‘流云殿’设宴庆贺,殿下吩咐,请公子务必赏光。”
李烬收敛心神,面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淡淡道:“有劳公公带路。”
流云殿位于皇城内苑,并非举行大朝会的正殿,但亦是雕梁画栋,极尽奢华。殿内早已灯火通明,熏香袅袅,身着轻纱的宫娥捧着美酒佳肴穿梭其间,一派喜庆景象。已有不少收到消息的皇室宗亲、重臣子弟以及一些依附皇室的宗门代表到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谈笑,但目光都不时瞥向主位方向。
李烬随着内侍步入大殿,刻意收敛了气息,只想找个不起眼的角落观察。他这身普通的青衫,在满殿珠光宝气、华服美裳中,显得格格不入。
然而,他刚踏入殿门,还没来得及看清全场布局,就听到一个充满喜悦与热情的声音自前方响起:
“李兄!你可算来了!快请上座!”
只见主位之上,一身明黄常服、神采奕奕的赵若行竟是直接站起身,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笑容,大步流星地迎了下来!他周身气息圆融内敛,但偶尔流转出的那一丝化神期特有的法则韵味,却让在场所有元婴以下的修士都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
这一下,整个流云殿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的谈笑声、丝竹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无数道目光,或好奇、或惊讶、或审视、或隐含敌意,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李烬这个“生面孔”上。
能得新晋化神、风头正盛的三皇子殿下如此降阶相迎,亲自招呼。
此人,便是那金丹逆伐元婴的隐仙阁高徒,李烬?
李烬心中暗骂赵若行此举看似热情,实则是将他架在火上烤,但面上却不得不挤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拱手道:“恭喜殿下功行圆满,踏入化神大道。殿下亲自相迎,李某愧不敢当。”
“哎,李兄何必客气!”赵若行一把拉住李烬的手臂,显得亲密无间,朗声对众人道,“诸位,这位便是本王多次提起的李烬李道友!红尘仙宗隐仙阁不世出的天才!此次本王能顺利突破,李道友居功至伟!”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点明了李烬的来历,又将突破之功部分归於李烬,瞬间将李烬推到了风口浪尖。
李烬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中的审视意味更浓了,尤其是几道来自大殿侧方、气息明显强横的身影。
赵若行不由分说,拉着李烬径直走向那高高在上的主位平台。平台之上,设有一张宽大的主座,显然是赵若行的位置。主座左右稍低一些的位置,则坐着青冥与赤炎两位化神尊者。而赵若行,竟直接将李烬安排在了主座右侧的第一个席位!这个位置,甚至比青冥、赤炎两位尊者的座位更靠近主座,仅次于主位!
这一安排,不仅让殿内众人哗然,就连青冥尊者那古井无波的脸上都闪过一丝极淡的诧异,而赤炎尊者斗篷下的目光,也似乎更加幽深了几分。
“殿下,此位过于尊贵,李某恐难胜任。”李烬推辞道。这个位置,代表的含义太重,他不想过早成为众矢之的。
“李兄当得!”赵若行按住他的肩膀,语气坚决,暗中传音道,“李兄,今日之宴,恐非善宴。你坐于此,方能彰显你我关系,让某些人有所顾忌。放心,一切有我。”
李烬心念电转,知道赵若行是要借他之势,同时也是将他彻底绑上自己的战车。此刻再推辞,反而显得矫情且弱了气势。他不再多言,对青冥、赤炎二人微微颔首示意,便坦然在那张铺着雪狐皮的玉座上坐了下来,神色平静无波,仿佛本就该坐在此处。
这份定力,倒是让暗中观察的不少人心中又高看了一眼。
宴会继续,丝竹再起,觥筹交错。但气氛却变得微妙起来。赵若行志得意满,与前来道贺的众人谈笑风生,却始终将李烬带在话题之中,俨然将其视为首席心腹的模样。
李烬泰然处之,对于敬酒者来者不拒,却惜字如金,多数时间只是静静聆听,一双深邃的眼眸偶尔扫过全场,将那些或明或暗的视线尽收眼底。
就在宴会气氛看似逐渐热烈之时,殿外忽然传来内侍悠长而尖利的唱喏声,穿透了殿内的喧嚣:
“大皇子殿下到——!”
“二皇子殿下到——!”
“四皇子殿下到——!”
“五皇子殿下到——!”
“长公主殿下到——!”
一连串的唱喏,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让整个流云殿再次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大殿入口。
就连主位上的赵若行,脸上那畅快的笑容也微微收敛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侧过头,对李烬快速传音,声音凝重:
“李兄,他们来了。我大哥赵若弘,化神巅峰修为,看似跋扈张扬,实则城府极深,深受父皇影响,他不敢明着动我,但必会给你下马威,因你助我踏入化神。二哥赵若明,元婴巅峰,母族不显,但隐忍阴狠,曾在苍云宗潜修五十载,不可小觑。四弟、五弟不足为虑,只是大哥的应声虫。至于我那大姐赵璃凰……李兄,你……自求多福吧。”
李烬闻言,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赵若行这番介绍,尤其是对长公主那句“自求多福”,让他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抬眼望去。
只见殿门处,五道身影在一众宦官宫娥的簇拥下,缓步而入。
为首者,是一名身材高大、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睥睨之气的青年,身着绣有四爪金龙的亲王服制,龙行虎步,顾盼之间自有威仪,正是大皇子赵若弘。其周身气息渊深似海,隐隐与周围天地共鸣,化神巅峰的威压虽刻意收敛,仍让在场元婴修士感到呼吸不畅。
落后他半步的,是一名身着素雅青袍、面容清秀、气质温和的青年,看上去人畜无害,正是二皇子赵若明。他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寒,如同潜伏的毒蛇。
再后面,是两名年纪稍轻、衣着华贵、神色间带着几分讨好与紧张的少年,便是四皇子赵若光和五皇子赵若己。
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走在最后的那道倩影。
她身着一袭流光溢彩的凤凰霓裳,裙摆曳地,云鬓高耸,插着一支振翅欲飞的金凤步摇,容颜绝美,雍容华贵之中,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慵懒与媚意。肌肤胜雪,眉眼如画,一双凤眼流转之间,仿佛能勾魂夺魄,正是长公主赵璃凰。她的修为……李烬竟一时有些看不透,似在元婴后期,又似更高,周身笼罩着一层朦胧的神秘气息。
五人入场,强大的气场瞬间笼罩了整个流云殿。大皇子赵若弘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主位的赵若行身上,哈哈一笑,声若洪钟:“三弟!恭喜恭喜!今日破入化神,实乃我皇室一大喜事!为兄特来讨杯酒喝!”
他话语看似热情,但那“破入化神”四字,却刻意加重了语气,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似乎在暗示赵若行是靠外物而非自身苦修。
赵若行起身,面带笑容,不卑不亢地回应:“大哥、二哥、四弟、五弟、皇姐大驾光临,小弟蓬荜生辉。快请入座。”
早有内侍在平台下方最前方安排了五个席位,规格仅次于李烬等人的平台座位。
赵若弘目光一转,仿佛才看到坐在赵若行右手侧首位的李烬,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指着李烬问道:“三弟,这位道友莫非便是那七脉会武之际,金丹逆伐元婴,重创我那不争气堂兄的隐仙阁那位高徒,李烬?”
赵若弘对李烬一连串的头衔瞬间便让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李烬。二皇子赵若明也投来探究的目光,四皇子、五皇子则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而那位长公主赵璃凰,更是用她那勾魂摄魄的凤眼,毫不避讳地、充满兴趣地上下打量着李烬,红唇边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不得不说,这招实是阴险。
面对大皇子毫不掩饰的发难,赵若行正欲开口解释,李烬却已缓缓站起身。
他神色平静,对着赵若弘微微拱手,语气淡然:“在下李烬,出身红尘仙宗隐仙阁玄玑门下,此番蒙三殿下不弃,引为客卿。坐于此位,实是殿下盛情,却之不恭。至于高徒二字,愧不敢当,七脉会武之际,在下也只是侥幸胜过赵轩世子一招半式,实在惭愧惭愧啊!”
他先是驳回“高徒”二字,降低自己身份,随后又看似谦虚得提及赵轩,实则暗里得意思就是——我不过是侥幸而已,并无认真,赵轩便已败于我手。
赵若弘浓眉一挑,正要继续施压,忽然,一阵香风掠过。
只见那长公主赵璃凰,竟不知何时已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李烬的面前。她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连青冥尊者都微微蹙眉。
在李烬尚未反应过来的瞬间,赵璃凰嫣然一笑,那笑容足以让百花失色,然后……她竟然身子一软,径直坐入了李烬的怀中!
温香软玉满怀,一股馥郁幽香钻入鼻尖。李烬身体瞬间僵硬,他万万没想到,这位长公主竟会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皇室宴席之中!
赵璃凰却恍若未觉,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挑起李烬的下巴,吐气如兰,声音酥媚入骨:
“好个俊俏的小郎君……妾身赵璃凰,见过李公子。”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长公主这大胆至极的行为惊呆了。大皇子赵若弘脸上的讥讽僵住,二皇子赵若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四皇子、五皇子更是张大了嘴巴。赵若行也是目瞪口呆,显然也没料到自家皇姐会来这么一出。
李烬能感觉到怀中女子娇躯的柔软与温热,也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看似慵懒媚态之下,隐藏着一股如同深渊般晦涩而强大的力量。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对上赵璃凰那双仿佛能吸走人魂魄的凤眼,心中警兆骤升。
这位长公主……比赵若行描述的,还要危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