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济大比尘埃落定。天道楼墨尘摘得桂冠,其引动星辰之力的莫测手段,成为所有与会者津津乐道、乃至心生敬畏的谈资。人皇济世阁苏文屈居第二,地煞宗血魇位列第三。八大宗门依旧牢牢占据着江湖的顶端,其实力深不可测,令人望而生畏。
铁剑门一行人,带着大比全员淘汰的黯淡成绩和见识过真正天骄后的复杂心情,踏上了归途。来时意气风发,归时难免有些沉寂。副门主刘猛面色沉肃,一路之上督促弟子们勤加练功、反思不足的话语也多了起来。
李烬依旧沉默地赶着马车,宽大斗笠下的面容古井无波。连日来的观察,让他对江湖武学的认知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同时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身所拥有的那缕“无名暖流”的非凡与诡异——它迥异于任何内力真气,更像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力量雏形。
他心中曾紧绷的那根弦,稍稍放松了些。大比期间风平浪静,柳知念自那日惨胜后便深居简出,再未寻过他,也未见任何异常。或许,那夜她的惊骇与失态,真的只是错觉?或许她将那股源于灰衣老者的奇特力量,误认为了某种罕见的天人境秘传真气,虽觉惊奇,但并未联想到那虚无缥缈的“修真”之上?
‘但愿如此。’李烬心中默道。他驱散脑海中不必要的疑虑,将注意力集中在操控马车和体内那缕自行运转的真元上。人皇济世阁所在的这片山脉灵气充沛,即便是在归途之中,也能感觉到真元愈发活跃凝实,这让他冰封的心湖中,偶尔也会闪过一丝对未来的微茫期许。
队伍晓行夜宿,穿过繁华城镇,越过荒芜山岭,离云罗山脉南麓的铁剑门越来越近。周围遇到的江湖人士逐渐减少,气氛似乎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然而,李烬并不知道,一场足以将他乃至整个铁剑门吞噬的风暴,并非未曾发生,而是早已在他浑然不觉的情况下,于千里之外悄然酝酿,并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他们这支渺小的队伍席卷而来!
事件的源头,正在于落花涧。
大比结束后,柳知念随师门返回位于风景秀丽的“百花谷”的宗门。成绩不佳,未能跻身前三甲,她面临的结局早已注定。
落花涧议事厅内,气氛凝重。掌门是一位风韵犹存、但眉宇间带着威严的中年美妇,号“玉茗真人”。两侧坐着数位气息沉凝的长老。柳知念跪在厅中,脸色苍白,低头不语。
“柳知念,”一位面容刻薄的长老冷声开口,“你入门十四载,宗门倾注多少资源于你?如今已二十有九,却仍困于通脉境顶峰,迟迟无法突破化境。此次天济大比,更是一败涂地,未能为宗门争得丝毫荣光,反而险些伤及根基!依门规,当剥夺你亲传弟子身份,贬为内门弟子,你可有异议?”
柳知念娇躯微颤,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她知道这一刻终会到来,但亲耳听到,依旧如同冰水浇头,遍体生寒。剥夺亲传身份,意味着失去最好的修炼资源、师尊的亲自指点、乃至未来继承高阶剑典的资格,从此泯然众人,家族期望也将彻底落空。
她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自幼苦修的场景、父母的期盼、师姐妹间的明争暗斗、聂锋那令人不适的目光……最终,却定格在一张戴着斗笠、疤痕交错、眼神沉静如古井的面容上,以及那夜指尖触碰时,感受到的丹田深处那一丝至高无上、仿佛源自天地本源的悸动!
那是……超越武学范畴的力量!是传说中修真者的真元!
一个疯狂而危险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她绝望的心底疯狂滋生。
“弟子……弟子有下情禀报!”柳知念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孤注一掷的光芒,“弟子修为停滞、大比失利,皆因一事困扰心神!此事关乎……关乎一桩惊天动地的机缘!或许能让我落花涧,乃至整个江湖武林的格局,为之改变!”
“哦?惊天动地?”玉茗真人微微挑眉,语气中带着一丝审视与不信,“有何机缘,能让你如此失态?说来听听。”其余长老也露出好奇之色。
柳知念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与负罪感,将心一横,沉声道:“弟子在天济大比期间,偶遇一人。此人名为李烬,乃是云罗山脉铁剑门中一杂役弟子,修为低微,仅为淬体境顶峰。”
“杂役弟子?淬体境?”刻薄长老嗤笑一声,“柳师侄,你莫不是失心疯了?一个淬体境的废物,能有什么机缘?”
“长老容禀!”柳知念急声道,语气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此人虽修为低微,但弟子因缘际会下,曾以内力探查其经脉!发现其丹田虽死寂无法修炼内力,但经脉之宽阔、坚韧、通透,远超我等想象,堪比化境乃至宗师之境!更可怕的是……”
她顿了一下,眼中浮现出那日极致的惊骇:“……在于其丹田最深处,弟子感应到了一丝……一丝至精至纯、至高无上、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古老苍茫气息的力量悸动!那绝非武者内力,更非真气!其层次之高,远超我等认知!弟子斗胆猜测……那极有可能是……是传说中修真者才拥有的——真元!”
“修真真元?!”
“胡说八道!”
“这怎么可能?!”
议事厅内瞬间炸开了锅!所有长老,包括一直淡然的玉茗真人,全都霍然起身,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骇然!
修真者!那是只存在于最古老典籍和虚无缥缈传说中的存在!传闻他们餐风饮露,追寻长生大道,能翻江倒海,捉星拿月,寿元远超凡人武者极限!其力量本源“真元”,更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至高能量!
一个淬体境的杂役弟子,身上怎么可能怀有修真真元?!
“柳知念!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此事关乎重大,若有半句虚言,欺师灭祖之罪,你万死难赎!”玉茗真人声音严厉,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滔天巨浪。
“弟子愿以性命担保!句句属实!”柳知念叩首于地,声音斩钉截铁,“那丝力量虽微弱如萤火,但其本质之高,足以令弟子神魂颤栗!绝非世间任何内力、真气可比!弟子怀疑,此人定有奇遇,或许得到过某位陨落修真者的传承,亦或是……被某位游戏人间的修真大能无意间点化过!”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长老们面面相觑,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眼中的怀疑渐渐被无法抑制的、火热的贪婪所取代!
长生!飞升!这是所有武者修炼到极高境界后,最终极的渴望!但武道尽头,天人境已是传说,寿元不过八百载,终究难逃一死。而修真之路,却直指长生不死!
若此事为真……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条通往长生、通往更强力量的崭新路径可能被打开!落花涧若能得到这秘密,或许就能超越上三宗,成为武林乃至整个天下真正的至尊!
“此事还有何人知晓?”玉茗真人迅速冷静下来,声音低沉而急促。
“应……应无他人知晓。弟子当时亦震惊万分,未敢声张。”柳知念低声道。
“好!此事乃我落花涧最高机密,任何人不得外泄!”玉茗真人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在场每一位长老,“立刻召集所有核心长老与闭关的太上长老!商议如何行动!务必以最快速度、最隐蔽的方式,将那个叫李烬的杂役,‘请’回百花谷!记住,要活的!此事关乎宗门万载基业,不容有失!”
整个落花涧高层瞬间高效运转起来,巨大的惊喜和野心淹没了理智。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落花涧君临天下的未来。
然而,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在这议事厅内,有一位一直沉默寡言、容貌普通的女长老,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精光。她是落花涧负责丹药库房的“梅长老”,平素低调,人缘颇好。
就在会议结束,众人匆匆离去准备时,这位梅长老借口回丹房取物,迅速进入一间密室,从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取出一枚薄如蝉翼、刻着金色小刀纹样的玉符。她以特殊手法将一丝内力注入,玉符微光一闪,随即湮灭。一道无形的、极其隐秘的讯息,已通过这件金刀门耗费巨大代价埋下的最高级别间谍秘宝,瞬间传向了遥远北方的金刀门总坛!
做完这一切,梅长老迅速销毁玉符,面色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她知道,自己潜伏多年的使命或许即将结束,但“修真真元”这个消息的价值,足以让她成为金刀门最大的功臣!
金刀门门主接到密报时的震惊与狂喜,丝毫不亚于落花涧。他立刻意识到此事绝不能由落花涧独享!但仅凭金刀门一家,恐怕也难以压下落花涧。于是,在极度保密的情况下,金刀门开始暗中联系其他交好或有利可图的宗门,试图组成联盟,共谋这“仙缘”。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涉及“修真”这天大的诱惑!碧涛宗、炽焰山、皇天后土阁、甚至地煞宗,都通过各自或明或暗的渠道,或多或少地捕捉到了这令人疯狂的风声!
一时间,江湖暗流汹涌,无数道目光投向了那个远在云罗山脉南麓、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铁剑门,投向了那个他们想象中的“身怀仙缘”的杂役弟子!
一场由贪婪和野心驱动的风暴,已然成型,正以雷霆万钧之势,扑向尚未知情的铁剑门和李烬!
而此刻,铁剑门的车队,刚刚看见自家那灰扑扑的山门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