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殿内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宾客们带着各异的心思陆续离去。尽管宴席已散，但那无形中的暗流却愈发湍急。不少人在临行前，都会特意绕到李烬面前，或热情寒暄，或意味深长地打量，或隐晦地抛出橄榄枝。这位在三皇子化神庆典上被如此看重，甚至引得长公主当众“投怀送抱”的隐仙阁天才，无疑已成为皇城权力棋盘上一颗不容忽视的新子。
李烬面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礼节，一一应对，心中却是一片冰封的湖面，不起波澜。他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笑容背后的审视、算计，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应付这些虚与委蛇，比他与强敌生死相搏更耗心神。
大殿一角，尚未离去的大皇子赵若弘、二皇子赵若明、四皇子赵若光、五皇子赵若己，如同几尊沉默的雕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四皇子赵若光凑近赵若弘，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低语道：“大哥，你看那李烬，不过一介宗门子弟，侥幸得了些名声，便被捧得如此之高。三哥也是，竟将他置于尊位，与青冥、赤炎二位尊者并列，真是不知所谓。”
五皇子赵若己也附和道：“就是，还有二姐方才……成何体统！我看这三哥府上，如今是愈发没规矩了。”
赵若弘并未出声，他深邃的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落在远处正与人周旋的李烬身上，手中缓缓转动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质酒杯，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那酒杯在他掌中，仿佛不是酒器，而是一件亟待捏碎的猎物。他脸上的表情平静，但眼底深处翻涌的，是如同火山岩浆般灼热的杀意与一丝被挑战权威的愠怒。李烬的出现，以及赵若行对其毫不掩饰的倚重，无疑打破了他多年来营造的、在众皇子间实力绝对领先的压制局面。
二皇子赵若明则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与他无关的闹剧。只是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偶尔掠过李烬时，会闪过一丝极淡的、如同毒蛇审视猎物般的冰冷光泽。
待到宾客散尽，偌大的流云殿内，只剩下这几位皇子、公主，以及主位上的赵若行和刚刚摆脱应酬的李烬。方才的喧嚣与此刻的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空气仿佛凝固，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最终，是赵若弘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悠悠起身，动作不疾不徐，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他没有看李烬，目光直接投向主座上的赵若行，声音平稳，却字字如锤：
“三弟，今日庆典，歌舞不错，佳肴美酒亦是上乘。只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你这府上的舞姬，实在是不怎么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空荡的殿中央，仿佛那些曼妙的身影仍在眼前。“虽说一颦一笑，确有其形，但举手投足间，终究脱不了一股子市井味儿，实在让人倒胃口。”他的声音渐冷，尤其重点落在了最后一句，“尤其是那领舞的舞姬，倒是生得一副好模样，可惜……就是她跳得最为丑陋不堪。”
赵若行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滞，指尖泛白。他如何听不出赵若弘这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伎俩？那“领舞的舞姬”，分明就是在暗指李烬！而他赵若行，便是那纵容“舞姬”放肆、品味低下的主人。
赵若行脸上神色未变，依旧是那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寒芒。他放下酒杯，轻笑一声，回应道：“多谢大哥点评。不过，这批舞姬毕竟是我自幼培养，精心调教，她们的忠诚与心意，旁人难以体会。有些东西，还是自己的，用着比较舒坦，也更放心。”
他这话，既是回应舞姬之事，更是暗中点明，他赵若行用人，只信自己，无需他人指手画脚，也包括了对他身边李烬的态度。
赵若弘闻言，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并未立刻接话。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赵若行，又将那冰冷的目光在李烬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仿佛在打量一件即将被摧毁的器物。
“既然如此，”赵若弘不再纠缠，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漠，“大哥便回去了。”他转头看向一旁仿佛事不关己的赵若明，“二弟，你呢？”
赵若明这才仿佛从神游天外中回过神来，脸上挂着那副万年不变的、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慢悠悠地道：“我也得走了。宫里头，还有几个不听话的奴才，等着我回去敲打敲打。”他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仿佛在思考一个有趣的问题，“是剥皮好呢，还是千刀万剐更合适？嗯……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夜晚。”
他的声音轻柔，甚至带着一丝笑意，但话语中的阴森血腥之意，却让站在稍远处的四皇子和五皇子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赵若弘闻言，却是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肆无忌惮的张狂。“说得好！不听话的奴才，确实该好好敲打！”他大手一挥，不再多言，率先迈步向殿外走去。四皇子赵若光和五皇子赵若己如同两个跟班，连忙快步跟上。
赵若明也站起身，对着赵若行和李烬方向微微颔首，算是告辞，随即也步履从容地离开了流云殿。
转眼间，热闹非凡的流云殿，只剩下赵若行、李烬，以及那位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座位，只是慵懒倚靠着、仿佛在看一场好戏的长公主赵璃凰。
气氛并没有因为人数的减少而缓和，反而因赵璃凰的存在，多了一丝诡异莫测的张力。
李烬心知，方才赵璃凰那惊世骇俗的举动，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这位长公主如同一个巨大的谜团，她的实力、她的意图、她在皇室中超然的地位，都充满了未知。而未知，往往意味着巨大的风险。他既然已决定与赵若行合作，深入这皇城漩涡，那么理清与这位关键人物的关系，便是当务之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种种思绪，迈开脚步，径直走向那依旧慵懒而坐、媚态天成的赵璃凰。
赵璃凰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过来，那双勾魂摄魄的凤眼微微抬起，流转着似笑非笑的光芒，毫不避讳地迎上李烬的目光。她红唇微启，并未说话，但那无声的注视，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挑衅和诱惑。
李烬在距离她五步之外站定，这个距离既不显得失礼，也能确保彼此的对话不会被轻易听去。他开门见山，声音平静无波，直接得近乎失礼：
“殿下，我已知晓你的情况。”
赵璃凰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被更浓的笑意取代，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声音酥媚入骨：“哦？公子知晓奴家什么情况了？莫非是暗中打听了奴家的喜好？这可不像是正人君子所为呢~”
李烬无视她话语中的撩拨，继续直白地说道：“所以，我原谅你。”
“原谅我？”赵璃凰先是一怔，随即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猛地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咯咯娇笑，笑声在殿内回荡，带着一种放肆的快意。她笑得花枝乱颤，眼角甚至渗出了些许晶莹的泪花。“公子……公子好生幽默！奴家方才不过是见公子风采过人，心生仰慕，情不自禁罢了。奴家未曾做错过什么，何来……何来公子‘原谅’之说？”她将“原谅”二字咬得极重，语气中充满了戏谑。
李烬面色不变，目光依旧冷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场精心编排的表演。“殿下，明人不说暗话。我已知晓你‘极寒体’的情况，以及你为何会对我……另眼相看。”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赵璃凰的反应。
果然，听到“极寒体”三个字，赵璃凰脸上的媚笑瞬间凝固了一瞬，虽然很快恢复，但那双凤眼深处，已悄然掠过一丝冰寒的锐利。
李烬不为所动，继续说道：“说到底，无非是大家各取所需。你需我百纳之体本源，中和寒毒，以求逆转体质，成就‘九阴寒体’。而我，亦有所求。”他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向合作，“既然我现在已入三皇子麾下，彼此目标虽有不同，但短期内并无根本冲突。不如，殿下屈尊，同三皇子摒弃前嫌，携手合作，未尝不是一件美事。殿下以为如何？”
他这番话，先是自降身份，将与赵若行的合作说成自身入得赵若行“麾下”，可谓是将双方的利益和底线都摊开在了明面上。他相信，以赵璃凰的智慧，应该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在危机四伏的皇城，多一个强大的盟友，总比多一个莫测的敌人要好。
然而，赵璃凰的反应，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听完李烬的话，赵璃凰先是沉默了片刻，随即，她猛地抬起头，放肆地大笑起来。这一次的笑声，不再带有丝毫媚意，反而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狂放、讥讽，甚至……一丝悲凉？她笑得前仰后合，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笑到最后，竟是连眼泪都真的流淌了下来，划过她绝美的脸颊。
期间，主位上的赵若行只是默默地看着，自顾自地斟酒、饮酒，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毫无相干，又或者，他早已习惯了这位二姐如此莫测的行事风格。
等到赵璃凰笑毕，她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这一瞬间，她周身那慵懒魅惑的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冰山雪莲般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她凤目含煞，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闪电，直刺李烬：
“李客卿！我姑且这般称呼你吧！”她的声音清冷而威严，与之前的酥媚判若两人，“我不知你与我这三弟，究竟达成了何种合作，这些，与我赵璃凰毫无关系！”
她向前踏出一步，周身隐隐有极其隐晦、却让李烬神魂都感到刺痛的寒意散发出来，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要被冻结。“但是，我想告诉你，”她一字一顿，声音带着金石之音，“我赵璃凰想得到的东西，还不需要与任何人合作！你，可知我一介女流，为何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皇室，深受父皇器重，屹立不倒？”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李烬的内心：“你又可知，为何我今晚如此‘放肆’，大哥赵若弘，堂堂化神巅峰，皇室后辈明面上修为第一人，却只敢呵斥于我，连半点实质性的动作都不敢有？”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嘲弄的弧度，“李烬！你金丹逆伐元婴，剑碎仙器，确实堪称惊才绝艳，当得起世人鼓掌喝彩。但你以为，这就够了吗？你猜猜，为何作为皇室直系血脉中修为第一人的赵若弘，他——不敢动我？！”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厉声喝问而出，声音在大殿梁柱间回荡，带着一股毋庸置疑的霸气和绝对实力的自信！
李烬心头剧震！赵璃凰此刻爆发出的气势，绝非仅仅依靠身份地位所能拥有。那是一种源于自身绝对实力的强大自信！他之前虽从赵若行口中得知赵璃凰实力不凡，但具体如何，并未深究。此刻亲身感受这股如同深海暗流般汹涌澎湃、却又被极力压抑的恐怖气息，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位长公主的可怕，恐怕远超他的想象！
眼见两人之间的火药味愈发浓烈，气氛剑拔弩张，一直作壁上观的赵若行终于放下了酒杯，快步走了过来。
他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容，挡在了李烬和赵璃凰中间，先是看向赵璃凰，语气带着几分安抚：“好了好了，二姐，你就别难为李兄了。他就是个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并非有意冒犯。”他又转向李烬，解释道：“李兄，你也别往心里去。我二姐这个人……就是这个性子，古怪之极，连父皇有时候都拿她没办法。”
他顿了顿，神色变得认真了几分，继续对李烬道：“不过，我二姐说的，倒也没错。她一介女流，能在这无情皇家拥有如今的地位和话语权，靠的，绝非仅仅是父皇的宠爱或是长公主的身份。”他目光扫过赵璃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忌惮，“她的立身之本，就是实力！皇家无情，没有实力，一切皆是空谈，美貌、身份，都不过是镜花水月。”
“就好像二姐说的，”赵若行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李烬能清晰听到，“赵若弘明面上，确实不敢动我二姐。虽说他是化神巅峰，但你可知，前些年，我二姐一次外出历练，遭遇魔门‘虚夜宫’三位护法围堵！”
李烬瞳孔微缩。“虚夜宫”，邪道五门之一，以诡异莫测的空间法术和暗杀之术闻名，其护法至少也是化神期修为！
赵若行语气凝重：“那三位护法，两位是炼虚初期，一位是化神巅峰！阵容堪称恐怖，意图将我二姐擒拿或灭杀。然而结果……”他深吸一口气，“我二姐硬生生凭借一己之力，重创了那位化神巅峰的护法，并且从两位炼虚大能的联手围剿中，成功逃脱！虽也受了不轻的伤，但这份战绩，足以震动整个修真界！他赵若弘自问，能做到吗？所以，在面对我二姐时，他即便再不满，也得掂量掂量！”
李烬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从两位炼虚初期大能手中逃脱？还重创了一位化神巅峰？这赵璃凰的真实实力，恐怕比他认为的更高！难怪她如此有恃无恐！难怪赵若弘只能言语挤兑，不敢真正撕破脸皮！这皇室的水，果然深不可测！
赵璃凰听完赵若行的话，周身那凛冽的威仪瞬间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她再次恢复了那副魅惑众生的模样，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曲线毕露，咯咯笑道：“好了好了，陈年旧事，提它作甚？免得吓坏了我们李公子。”她眼波流转，瞟了李烬一眼，“行了，不逗你们了，我这便回宫，不打扰你二人‘共商大计’了。”
说罢，她不再停留，摇曳生姿，如同一位真正的绝世舞姬，翩然离开了流云殿，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以及满殿的谜团。
赵若行定定地看着赵璃凰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抹倩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外的夜色中，他才缓缓收回目光，看向身旁沉默不语的李烬，脸上恢复了平日的深沉与冷静，问道：
“李兄，接下来，可有准备？”
李烬从对赵璃凰实力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眼中寒光一闪，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冰冷的弧度：
“会咬人的狗，不叫。既然要大动干戈，自然先从最阴险、最善于隐忍的那条开始。”他目光锐利地看向赵若行，“我猜，殿下你也不想枕边时刻盘踞着一条不知何时会暴起噬人的毒蛇，日夜盯着你吧？”
赵若行眼中爆射出慑人的精光，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狠厉之色：“和我的计划，不谋而合！我这二哥，赵若明，性格孤僻乖张，城府极深，平日里话语极少，从不轻易表态，着实让人看不透他心中究竟在想什么。”他拳头缓缓握紧，骨节发出细微的脆响，“既然看不透，那便……”
他猛地将手中不知何时捏住的、原本属于桌上摆设的一只玉杯，狠狠攥紧！
“咔嚓！”
玉杯应声而碎，化为齑粉，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将之灭杀！”
冰冷的杀意，如同严冬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整个流云殿。
皇城之夜，注定无眠。而一场针对二皇子赵若明的暗流，已在这位三皇子与新晋客卿的定计下，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