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心堂内,静谧无声,唯有四壁灵玉上自行流转的星辰轨迹散发出柔和而永恒的光辉,将玄玑老祖与李烬的身影拉长,投映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
李烬双手将那枚记载着《轮回剑典》的黑色玉简呈上。玉简触手冰凉,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其内蕴的那股决绝、惨烈、仿佛能斩断轮回的独特剑意。
玄玑老祖的目光落在玉简之上,那双仿佛能洞彻虚空万界的眼眸中,并未露出太多意外,只是平添了几分凝重与深沉。他并未立刻接过,而是缓缓开口,声音如同自悠远岁月长河中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你,终究还是选择了它。《轮回剑典》……”
李烬保持躬身姿势,语气坚定却恭敬:“是,师尊。弟子感觉此功法……与弟子心性颇为契合。”
“契合?”玄玑老祖微微摇头,目光如电,直视李烬神魂深处,“此典所载,并非寻常通天大道,而是一条近乎自毁、于无尽痛苦中榨取力量的绝剑之道!你可知其真正凶险之处?”
李烬沉默以对,他知道师尊必有深意。
玄玑老祖袖袍微微一拂,那枚黑色玉简自行飞起,悬浮于两人之间,散发出幽幽黑光。“此功法另辟蹊径,不修丹田真元,而是以自身神识本源为火,周身骨骼为炉,气血神魂为薪,再辅以无数罕见的天材地宝,于体内铸就一柄独一无二的‘本命轮回剑’。此剑并非实体,却更胜实体,与修行者性命交修,一损俱损。”
他话语稍顿,语气愈发沉重:“修炼之初,便需以自身精血日夜浇灌体内初步凝聚的剑胚,此过程如同万蚁噬心,痛楚深入骨髓神魂,且精血流失极巨,会导致肉身根基不稳,寿元折损。伴随而来,还需时刻以神识蕴养剑意,那剑意自带轮回属性,会不断啃食反噬宿主神识,若无大毅力坚守灵台,轻则神识受损,变成痴傻,重则神魂被剑意同化,沦为只知杀戮的剑奴!”
李烬听得心神凛然,这些在玉简开篇已有提及,但由一位合体期大能亲口说出,其分量和背后代表的血腥事实远比文字描述更具冲击力。
“这,还仅仅是开始。”玄玑老祖目光扫过李烬,继续道,“铸就此剑,所需材料无一不是世间难寻的奇物珍品。‘幽冥寒铁’、‘万年养魂木心’、‘星辰核心碎片’、‘虚空蠕虫晶核’……每一样都需付出极大代价方能获得。而这其中,最为关键、亦是几乎绝迹的一味主材,乃是——‘仙人之血’!”
“仙人之血?”李烬瞳孔微缩。
“不错。”玄玑老祖颔首,“并非寻常仙裔或散仙之血,而是指真正渡过天劫、飞升仙界的真仙之血!蕴含着一丝完整的仙界法则与不朽特性,是点燃轮回、平衡剑中生死二气的关键引子。若无此物,强行炼剑,必遭轮回之力反噬,死无全尸,神魂俱灭!”
说到此处,玄玑老祖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痛惜之色:“此法之后半部,早已失传于上古。这也意味着,即便你历尽千辛万苦,忍受无边痛楚,凑齐所有材料,成功铸就本命轮回剑,其修行之路,至多也只能抵达元婴顶峰,前路便彻底断绝!因为后续如何人剑合一,超脱轮回,乃至应对此剑日益增强的反噬之法,尽数缺失。”
他目光再次聚焦于李烬,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你大师兄金峰,昔年初入我门下时,惊才绝艳,心高气傲,也曾选中此典。”
李烬猛然抬头,眼中露出震惊之色。那位气息凌厉如绝世神兵、已是化神中期修为的大师兄,竟然也曾修炼过这《轮回剑典》?
“他和你一样,心志坚毅,天赋异禀,竟真的被他生生扛过了初期的痛苦,凭借逆天机缘与为师相助,几乎凑齐了所有材料。”玄玑老祖语气低沉,“甚至,那滴至关重要的‘仙人之血’,他也因缘际会,为求道崖一位至高老祖立下天大功劳,那位老祖不惜集结五位散仙前辈,共同施压,从一位被镇压的远古邪仙残留精魄中,生生压榨出一滴纯净的‘仙人之血’予他。”
李烬听得心潮澎湃,几乎能想象到大师兄当年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又是经历了何等的艰难险阻。
“他成功了。”玄玑老祖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成功铸就了本命轮回剑,其锋芒之盛,初入元婴便可斩伤化神!然而,修炼至元婴初期后,他日益感到此功法的致命缺陷。每日忍受神识啃食与精血流失之苦,修为进展愈发艰难,更看到前方无路可走的绝壁。他深知,继续下去,纵然战力惊天,也终将油尽灯枯,或是被轮回剑意彻底吞噬。”
“最终,他做出了一个极为痛苦却无比果断的决定。”玄玑老祖的语气中带着赞赏与惋惜,“他毅然散去了苦修而成的元婴,自降修为至金丹期,废去了那柄已然成型的本命轮回剑与自身的大部分联系,转而修炼我玄玑峰另一镇峰绝学《玄玑通天剑典》。那柄轮回剑,则被他以秘法重新锻造,化为了如今他随身温养的本命法器‘断轮回’。”
“自散元婴……”李烬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九死一生的凶险之举,修为大跌还是小事,一个不慎便是道基尽毁,神魂消散的下场。大师兄竟有如此魄力!
“即便如此,从元婴散功,再到转修功法,重新凝婴,他足足耗费了十一载光阴!”玄玑老祖叹道,“若非他根基打得无比扎实,天赋万中无一,又有峰内资源无限供应,早已彻底废了。这十一载,对于他这等资质的修士而言,何其珍贵?白白浪费于歧路之上,岂不令人扼腕?”
玄玑老祖目光灼灼地看向李烬,一字一句地问道:“烬儿,此中艰险,远超你想象。非仅痛苦折磨,更关乎道途断绝、岁月空耗之险。你,当真想好了,定要踏上此路,修行这《轮回剑典》?”
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星辰运转的细微嗡鸣。那悬浮的黑色玉简,散发着诱惑与死亡并存的气息。
李烬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磐石城的卑微,鹰嘴崖的绝望,铁剑门的背叛,云罗山脉的厮杀,纳凡礼的惊险……一路行来,哪一步不是荆棘密布,哪一刻不是与死亡共舞?这《轮回剑典》的艰难险阻,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那股不服输、不信命的狠劲与决绝。
更重要的是,他隐隐感觉,铁剑门后山思过崖那囚徒石壁上的刻痕,或许就是此功法的后续,或是另一条同源之道!这是他独有的机缘,也是他必须去验证的执念。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坚定如磐石,迎上玄玑老祖深邃的目光,斩钉截铁地道:“师尊,弟子想好了。大道争锋,唯险中可求。弟子愿持此残剑,于无路处斩出一条生路!纵前方是万丈深渊,弟子亦无悔!”
玄玑老祖凝视他良久,仿佛要将他灵魂看透。最终,他缓缓闭上眼,复又睁开,眼中已是一片平静,只是淡淡道:“既然你意已决,为师便不再阻拦。路是你自己选的,能走多远,皆看你自身造化。”
他抬手一招,那黑色玉简化作一道流光,落入李烬手中。“功法你既已选定,便好生参悟。修炼之中若有不解之处,可多向你大师兄请教,他于此道虽未走通,却也曾亲身经历,感悟颇深,远非纸上谈兵可比。”
“至于修炼所需之诸多天材地宝……”玄玑老祖略一沉吟,“你大师兄当年炼制时,除却那仙人之血耗尽,其余材料或多或少尚有剩余,皆已存入宗门‘俸禄堂’库房之中,标注为玄玑峰专属资源。你日后需凭宗门功勋前去兑换,明码标价,无人可徇私。这也算是对门下弟子的一种磨砺,想要获得,便需为宗门做出贡献。”
“弟子明白。”李烬点头,宗门规矩如此,倒也公平。
“而那一味至关重要的‘仙人之血’……”玄玑老祖摇了摇头,“此物太过逆天,可遇不可求。当年为你大师兄求得那一滴,已是耗尽情面与机缘。此番,只能靠你自己去寻觅了。或许,待你功勋卓着,实力足够,亦可尝试前往求道崖,看看能否求得哪位老祖开恩吧。”
话语中的意味很明显,这条路,几乎等同于绝路。
“弟子谨记师尊教诲。仙人之血,弟子会自行设法。”李烬再次躬身,语气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玄玑老祖看着他苍白而坚毅的侧脸,最终只是挥了挥手:“去吧。好生修行,量力而行。莫要……步了你大师兄的后尘。”
“谢师尊!弟子告退。”李烬郑重行礼,将那枚沉重的黑色玉简紧紧握在手中,转身一步步走出了剑心堂。
殿外,云海翻腾,仙光氤氲。李烬知道,一条比想象中更为艰难酷烈、却也可能是独属于他的通天剑道,已在脚下展开。而第一步,便是去拜访那位曾走过此路的大师兄,金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