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震彻寰宇的轰鸣已然消散，留下的死寂却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心悸。
曾经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的村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光滑、边缘泛着暗红色微光的圆形焦坑。焦坑深处的泥土与岩石被无法想象的高温熔合成琉璃状的晶体，兀自散发着扭曲空气的热浪，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气味，混合了臭氧、焦土和某种……彻底湮灭后的空无。
焦坑唯一的边缘，站着那个始作俑者——五岁的雷九龙。
破旧的灰色布衣在灼热的气浪中拂动，额角那道被石子砸出的伤口已然凝结成一道暗红色的疤，细小的血珠凝固在眉梢，像一点不慎沾染的朱砂。他小小的身影，与身后那片代表绝对毁灭的、直径超过百步的焦土形成了惊心动魄的对比。
他那双黑嗔嗔的瞳孔里，倒映着这片新生的、绝对的死寂。没有恐惧，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孩童该有的惊慌。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冷漠的虚无，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击，不过是拂去了衣袖上的一点尘埃。
风从秦巴山脉吹来，卷过焦坑，带起一股热风，吹动他柔软的发丝。他缓缓抬起小手，看着自己白皙、却刚刚引动了九天神雷的指尖，微微偏了偏头，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远处，汉水依旧奔腾，山脉依旧沉默。阳光毫无怜悯地洒落，将琉璃巨坑映照得流光溢彩，竟有一种诡异而残酷的美感。
雷九龙站了许久，直到身上那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静仿佛与这片焦土融为了一体。然后，他转过身，迈开小小的步子，没有丝毫犹豫，沿着山脚的小径，向着秦巴山脉的深处走去。
他没有回头。
那里有他本能感知到的、更广阔的世界，也有潜藏的、能够承载他这份“不同”的天地。
他的离去，没有惊动任何人，因为已无人可惊动。
……
数日之后，有胆大的邻村猎户或因好奇、或因贸易路过此地，被眼前的景象骇得魂飞魄散。
“鬼……鬼域！是山神发怒了！”猎户连滚带爬地逃回，语无伦次。
消息再次如同野火般蔓延开来，比之前的“九龙异象”更加惊悚，更加令人匪夷所思。
一个村子，上百口人，连同房屋牲畜，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只留下一个琉璃巨坑！
结合之前雷家生子时的异象，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那个被视为“妖孽”、“灾星”的孩子——雷九龙。
“定是那雷家妖子引来的天罚！”
“九龙不是祥瑞，是灾龙啊！”
“他……他莫非是雷公转世？还是什么邪魔降生？”
“此子不除，必为大患！”
恐惧在沔县乃至整个汉中发酵。官府派人前来勘察，面对那非人力所能及的毁灭景象，也是束手无策，只能以“天降灾异，雷霆殛之”含糊上报，并暗中画影图形，通缉“妖童”雷九龙，死活不论。
然而，雷九龙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在了茫茫秦巴山脉之中。
……
秦巴山脉，古木参天，瘴气弥漫，兽吼虫鸣不绝于耳。对于常人而言，这里是危机四伏的绝地，但对于雷九龙，这里却像是一座为他敞开的、巨大的宝库和试炼场。
他不知饥渴，行走于密林深处，野兽见到他，往往低吼着退避，不敢靠近。渴了，他便掬饮山泉；饿了，山中野果、偶尔被他无形气息震慑而僵立的山鸡野兔，便是食物。
他体内的某种力量，正在缓慢地苏醒、增长。
那一日，他深入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谷中弥漫着浓郁的紫色雾气，寻常生物吸入一口便会毙命。但雷九龙行走其间，如履平地，那毒雾仿佛对他毫无影响。
谷底有一方幽潭，潭水漆黑，深不见底。潭边生长着一株通体莹白、散发着淡淡光晕的三叶小草。
雷九龙走到潭边，蹲下身，伸手便要去摘那株草。
“嗡——！”
潭水猛然沸腾，一条水桶粗细、头生独角的漆黑巨蟒破水而出，猩红的蛇信吞吐，带着腥风，朝他噬咬而来！这巨蟒显然是这灵草的守护凶兽，已初具灵性，煞气逼人。
面对这足以让成年猎户肝胆俱裂的凶物，雷九龙只是抬起了眼。
他的眼中，没有波澜。
就在巨蟒的血盆大口即将将他吞噬的瞬间，他伸出小小的食指，对着巨蟒的额头，轻轻一点。
没有巨响，没有光柱。
只有一丝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电火花，在他指尖一闪而逝。
“嗤啦！”
那凶焰滔天的独角巨蟒，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浑身焦黑，散发出阵阵肉香。它的生机，在那一丝微不可察的电光中，已被彻底湮灭。
雷九龙看也没看那巨蟒的尸体，伸手摘下了那株莹白的小草，放入口中，如同咀嚼寻常野果般咽下。一股温和的暖流瞬间流遍四肢百骸，他感觉自己的力量似乎又增长了一丝。
他继续向山脉更深处走去。
春去秋来，寒暑交替。
雷九龙在秦巴山脉中，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独自成长。他不再仅仅依靠本能，开始有意识地引导体内那股狂暴的力量。他对着山岩练习操控细微的电流，他观察风雨雷电，体悟天地之威。他的身形逐渐抽长，虽然依旧比同龄人显得瘦小，但那双眼睛里的沉静与深邃，却与日俱增。
他知道自己与众不同，也知道外界视他为妖孽。但他不在乎。这片天地，似乎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直到公元184年（甲子年，中平元年）的某个午后。
那时，他已九岁。
他正立于一座高峰之巅，俯瞰着脚下云雾缭绕的群山。突然，他心有所感，抬头望向东北方向的天空。
尽管相隔千山万水，但他仿佛能“听”到，能“感觉”到，那片广袤的神州大地上，有一股压抑了许久的火焰，轰然爆发！无数股混乱、暴烈、充满绝望与希望的精神波动，如同海啸般席卷天地。
与此同时，他体内那沉寂已久的力量，也似乎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隐隐躁动起来。
一个宏大的、混乱的、英雄辈出也白骨盈野的时代，正式拉开了它的帷幕。
黄巾起义，爆发了。
雷九龙站在山巅，狂风吹拂着他略显破旧却依旧干净的衣衫，猎猎作响。他望着那片看不见的战场，黑眸之中，第一次闪烁起一种名为“兴趣”的光芒。
山下的世界，似乎开始变得有趣了。
他微微扬起下巴，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足以让天地失色的弧度。
“乱世……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