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厉十四年,春。
仙朝的开拓步伐在殷洲与北疆两条截然不同的战线上同步推进。然而,历史的经验一再证明,过于迅猛的扩张往往伴随着意想不到的反噬,这种反噬有时并非来自明面上的敌人,而是源于脚下看似温顺的土地与看似缜密的制度内部。
东方,殷洲,望殷堡及周边新垦灵田。
随着与羽蛇城邦贸易路线的稳定,以及更多探险队将内陆的物产、信息带回,望殷堡已从最初单纯的军事前哨,逐渐发展成为一个集贸易、科研、农业开拓为一体的小型殖民城镇。来自仙朝的移民——主要是天工部的匠师、农桑司的灵植夫、以及部分寻求新机遇的低阶修士和普通民众——开始在这片新土地上扎根。
农桑司的官员们对殷洲肥沃的土地和充沛的日照十分满意,他们带来了经过优化的仙朝灵谷、灵蔬种子,并利用带来的法器,在望殷堡外围开辟了上千亩的灵田。引水灌溉,布设小型的聚灵阵,一切都按照仙朝成熟的灵植规范进行。初期,作物长势极好,远超中土,这让所有人都感到振奋,认为找到了又一处“天选之地”。
然而,就在第一批灵谷即将抽穗的关键时期,异变发生了。
最初是负责巡视灵田的低阶修士发现,部分区域的灵谷植株出现了不正常的扭曲,叶片上浮现出诡异的、从未见过的墨绿色斑纹,谷穗的排列也变得杂乱无序,甚至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的、令人心神不宁的气息。紧接着,看守灵田的獒犬开始变得焦躁不安,甚至攻击同类。数名长期在变异植株附近劳作的灵植夫,也陆续出现了精神萎靡、幻觉频生的症状。
“是瘴疠之气?还是水土不服?”驻守望殷堡的农桑司主事官员紧张不已,尝试使用清心咒、祛病符等手段,效果甚微。他连忙将情况上报给总督甘宁。
甘宁闻讯,亲自前往灵田查看。他修为高深,灵觉敏锐,立刻察觉到那变异植株散发出的气息并非简单的病气或毒气,而是一种……极其隐晦、却充满侵略性的异种能量,它在缓慢地侵蚀、改变着灵谷本身的灵气结构,甚至试图同化周围的土地和生灵!
“停止食用这批灵谷!所有出现症状的人员立即隔离!封锁受影响区域!”甘宁当机立断,下令道,“立刻请随行的通天阁博物科(研究万物特性的学科)修士前来勘查!”
博物科的修士很快赶到,他们使用各种检测法器和术法,对土壤、水源、植株进行了仔细分析。结果令人心惊:导致灵谷异变的,并非已知的任何一种病虫害或毒素,而是一种源于殷洲本土生态系统的、极其微小的活体孢子!这种孢子肉眼难辨,能潜伏在土壤和空气中,对普通植物影响不大,但对蕴含着精纯灵气的仙朝灵植,却表现出极强的侵蚀性和“改造欲”!
“这是一种……我们从未记录过的‘灵噬菌’!”为首的博物科修士脸色凝重,“它们似乎以灵气为食,并能扭曲灵植的生长规律,使其朝着不可预知、且可能具有危险性的方向变异。更麻烦的是,它们似乎能适应我们的聚灵阵,甚至在灵气的滋养下,繁殖速度更快!”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判断,几天后,封锁区边缘,一株变异的灵谷突然爆裂开来,墨绿色的汁液溅射之处,土壤迅速板结、失去肥力,而溅到的一名守卫手臂上,其皮肤立刻开始木质化!
消息传回望殷堡,一片哗然。灵植的异变不仅意味着巨大的经济损失,更指向了一个严峻的问题:仙朝引以为傲的灵植技术,在殷洲独特的生态系统面前,并非无往不利,反而可能触发了某种未知的防御或排斥机制。这不仅仅是农业问题,更是关乎仙朝能否在此地长久立足的根本性问题。
甘宁深感事态严重,一方面严密封锁消息,避免引起恐慌和羽蛇城邦的疑虑;另一方面,火速撰写紧急奏章,将“殷洲灵噬菌”之事详细禀报洛阳中枢,并请求派遣更专业的博物学大师、丹药师乃至阵法宗师前来支援。
洛阳,皇城,太极殿。
雷九龙端坐于龙椅之上,面前悬浮着数枚闪烁着灵光的玉简,正是来自南方高顺的例行汇报、西方张合关于古神核心研究进展的密奏,以及刚刚收到的、来自东方甘宁的紧急军情(关于灵植异变)。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分立两旁,气氛相较于南境大捷时,多了几分凝重。
兵部尚书出列,朗声道:“陛下,南境已定,高顺总督推行新政卓有成效,婆罗门余孽虽偶有骚动,已不成气候。然,西陲镇魔城张合将军奏报,对黑曜石古神核心的研究虽有所得,但其内部混乱意志似有复苏迹象,且西方沙漠城邦对我边境窥探日甚,恐需加强西线军备。”
工部尚书接着奏道:“天工部呈报,‘星槎’第三代设计方案已初步完成,续航与载重均有提升,但核心动力符文阵列仍需优化。另,各州郡蒙学院建设进展顺利,然师资、尤其是兼具修为与学识的教习,仍显不足。”
最后,新任的农桑司卿(原司丞擢升)面色沉重地出列,双手捧着一枚玉简:“陛下,东海行省总督甘宁急奏,殷洲新辟灵田遭遇未知‘灵噬菌’侵袭,灵植大规模异变,已造成人员损伤及土地污染。甘宁将军请求中枢派遣精通博物、丹药、阵法的大家前往支援。”
“灵噬菌?”朝堂之上响起一阵低沉的议论声。南境的刀兵之险、西陲的古神之谜,朝臣们尚能理解,但这来自土地本身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威胁,却让许多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
端坐于百官之首的通天阁阁主,一位鹤发童颜、气息渊深的老者,微微蹙眉,开口道:“陛下,天地万物,相生相克。殷洲大陆隔绝海外亿万年,自成生态,孕育出能克制甚至利用我朝灵植体系的异种生灵,不足为奇。此事关乎仙朝在东方的根基,必须慎重对待。老臣建议,即刻组建一支由博物科、灵植科、丹鼎科、符文科精锐组成的‘殷洲生态调查团’,由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率领,携专门法器,前往望殷堡,厘清此菌特性,寻找克制之法。”
雷九龙目光扫过群臣,最后落在农桑司卿和通天阁阁主身上,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准奏。着通天阁三日内选定人选,组建调查团,搭乘最新浮空舟,即刻前往殷洲。所需资源,由天工部、农桑司全力配合。”
他顿了顿,继续道:“南境已平,当以巩固为主;西陲之事,张合持重,朕心甚安。然,殷洲此变,提醒我等,仙朝之路,非仅征伐可成。对未知世界,当存敬畏之心,以大道为基,以格物为器,方能真正纳万界于掌中。”
“传朕旨意,通令各边镇、行省,凡遇未知之物、未解之象,无论巨细,皆需详加记录,及时上报万法楼。仙朝之强,不仅在雷霆之威,更在格物致知、洞悉本源之智!”
皇帝的定调,让朝堂的议论平息下来。仙朝这架庞大的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应对着来自新领土的、前所未有的挑战。殷洲的灵植危机,看似只是技术性问题,实则是对仙朝文明适应性与学习能力的一次严峻考验。而在北方,那隐匿的魔影,正冷眼旁观,等待着仙朝在四面开拓中露出破绽。
朝会散去,雷九龙独坐殿中,目光再次投向那幅巨大的《寰宇坤舆全图》,在东方的殷洲大陆上停留许久。他知道,真正的征服,才刚刚开始。不仅要征服看得见的敌人,更要征服看不见的规则,乃至脚下这片充满未知与敌意的土地本身。
仙朝的崛起之路,注定布满荆棘,而这,正是其迈向伟大的必经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