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厉二年,盛夏。
南方的暑气如同蒸笼,湿热的空气黏在人皮肤上,喘息都带着一股草木腐烂的甜腥气。吕虔率领的两万援军,历经长途跋涉,终于抵达长沙郡治临湘城,与高顺本部兵马会师。兵力得到补充,高顺心中稍安,但面对眼前这片无边无际、郁郁苍苍的十万大山,他深知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临湘都督府内,军事会议气氛凝重。
“大都督,”吕虔率先开口,他是个精悍的将领,脸上带着久经沙场的风霜,“末将一路行来,见蛮族斥候活动频繁,其于险要处设置障碍,挖掘陷阱,显然早有准备。我军若贸然深入,恐遭不测。”
另一位将领附和道:“是啊,大都督。蛮兵依仗地利,神出鬼没。我军将士多为北人,进入密林,方向难辨,且多染瘴气,非战斗减员日渐增多。末将以为,当以稳守为主,依托现有城池、营垒,步步为营,逐步挤压蛮族生存空间。”
这是最稳妥,也最符合朝廷“稳”字方针的策略。但高顺沉默着,手指在地图上蜿蜒的沅水及其支流上划过。地图上,代表蛮族活动的红色标记,已经越过了沅水,渗透到武陵郡南部。
“稳守,固然不错。”高顺终于开口,声音沉稳,“但若一味稳守,便是将主动权拱手让与孟获。他可随时集结兵力,攻击我任何一点,而我军只能被动应付。长久下去,士气必堕,且南疆诸部见我软弱,只怕会有更多摇摆者倒向孟获。”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陛下予我临机专断之权,意在尽快平定南疆,而非在此地与蛮人长久对峙。孟获既已亮出爪牙,我军也当有所回应,试探其虚实,挫其锐气!”
他指向地图上沅水以南的一片区域:“此处,五溪交汇之地,地势相对开阔,且有蛮族大型寨落。据报,孟获麾下大将,金环三结,正率本部万余蛮兵及部分藤甲兵在此聚集,威胁我沅陵侧翼。我意,主动出击,先拔掉这颗钉子!”
“大都督三思!”有部将劝阻,“金环三结勇勐,其地山林密布,正是蛮兵用武之地啊!”
“正因其地险要,孟获才想不到我军敢主动进攻!”高顺决然道,“我军新得援兵,士气正旺。且我军强弓硬弩,军阵严整,岂是蛮兵散勇可比?此战,目的不在歼敌多少,而在试探其藤甲兵、象兵之虚实,并扬我军威!”
他看向吕虔:“吕将军,你率本部为前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小心陷阱。我自率中军压阵。记住,若遇藤甲兵,不可力敌,以强弩远射,试探其弱点!”
“末将遵命!”吕虔抱拳领命。
数日后,雷朝大军誓师南下,渡过沅水,如同一柄利剑,刺入南疆的茫茫绿海。行军极其艰难,茂密的丛林吞噬了道路,毒虫蛇蚁无处不在,弥漫的瘴气即使服用“避瘴丹”也让人头晕目眩。将士们披荆斩棘,小心翼翼地前行,斥候不断与蛮族的小股部队发生接触战,互有伤亡。
终于,在沅水一条支流的河谷地带,雷朝军队与金环三结的主力迎面相遇。
战场选择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河滩与缓坡,但四周仍是密林环绕。蛮兵并未结阵,他们发出各种怪异的嚎叫,赤裸着上身或以兽皮蔽体,脸上涂着油彩,手持弯刀、毒镖、弓箭,如同潮水般从林中涌出,数量远超预估。
“结阵!弩手上前!”吕虔厉声高呼。
久经战阵的雷朝军队迅速变阵,盾牌手在前,长矛手次之,弩手居于后列和两翼。面对疯狂冲来的蛮兵,军官们沉着下令。
“放箭!”
嗡——!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射向蛮兵人群。锋利的箭簇轻易地撕裂了蛮兵单薄的皮甲甚至血肉之躯,冲在最前面的蛮兵如同割麦子般倒下。雷朝军队的纪律与远程优势初显威力。
然而,蛮兵极其悍勇,后续者踏着同伴的尸体,毫不畏死地继续冲锋。更麻烦的是,一些蛮兵驱使着勐虎、猎豹等野兽,从侧翼突袭,引起了一阵骚乱,幸而雷朝军队阵型厚实,用长矛和盾牌勉强挡住。
就在战线陷入胶着,雷朝军队依靠阵型稳步推进之时,战场侧面,一片较为平缓的林地中,传来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地面微微震动。
“那是什么?”有士兵惊恐地指向侧面。
只见林中,走出数十头庞然大物!正是蛮族的战象!每头战象都有两人多高,披着简陋的皮革,象牙上绑着锋利的刀刃,象背上设有木制鞍座,坐着操控的象奴和投掷标枪、发射毒箭的蛮兵。战象的身后,则跟随着一支约五百人的奇特步兵。
这些步兵,全身覆盖着一种暗沉发亮的甲胄,并非金属,也非皮革,而是用一种特殊的藤条编织而成,关节处连接巧妙,头上戴着同样藤条编织的头盔。他们手持长刀或巨斧,步伐沉稳,眼神凶悍,正是让高顺格外警惕的——藤甲兵!
“象兵!藤甲兵!小心!”预警的号角凄厉响起。
金环三结在远处发出得意的大笑,挥舞着战刀,指挥象兵和藤甲兵发起了突击!
战象如同移动的小山,勐然冲入雷朝军队的侧翼!巨大的象腿轻易踩碎了盾牌,长长的象鼻横扫,将士兵卷起抛飞,象牙上的刀刃划出致命的弧光。象背上的蛮兵不断投掷标枪和毒箭,造成大量杀伤。雷朝军队的阵型瞬间被撕开一个口子!
紧随其后的藤甲兵,更是展现了可怕的防御力!雷朝军队的弓弩射在他们身上,竟然大多被弹开,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痕!刀剑噼砍上去,也如同砍在浸油的坚韧老藤上,难以破防!而这些藤甲兵力大无穷,手中的长刀巨斧每一次挥砍,都能轻易破开雷朝士兵的铁甲!
“瞄准眼睛!咽喉!”吕虔声嘶力竭地大喊。
一些精锐弩手试图瞄准藤甲兵防护相对薄弱的部位,但在混乱的战场上,尤其是在战象的冲击下,想要精准射击谈何容易!藤甲兵结成小队,如同楔子般狠狠凿入雷朝军阵,所向披靡!
高顺在中军看得真切,心头沉重。藤甲兵的防御力果然名不虚传!他立刻下令:“前军交替掩护后撤!两翼骑兵尝试迂回,攻击象兵侧后!命令‘神火营’小队前出,用火箭试探!”
命令被迅速执行。训练有素的雷朝军队虽然遭受突袭,出现混乱,但并未崩溃,开始有序后撤,利用河滩地形,用强弩迟滞敌人。少量骑兵试图冲击象兵,但战象皮糙肉厚,骑兵的长矛难以造成致命伤害,反而被象兵和周围的蛮兵杀伤。
数支手持特制火箭的“神火营”小队冒险前出,向藤甲兵和战象发射点燃的箭矢。火箭射在藤甲上,起初点燃了一些藤条,冒起黑烟,但那些藤甲兵似乎毫不在意,甚至就地翻滚,利用地面的湿气就将火苗压灭!显然,这些藤甲经过特殊处理,具有一定的防火能力!对付战象的火箭效果稍好,引起了几头战象的惊慌,但未能造成决定性战果。
初次试探性的交锋,持续了约一个时辰。高顺见目的已达到——确认了藤甲兵的强悍防御和象兵的冲击力,且己方阵型已乱,不宜久战——便果断下令全军依托河流,交替掩护,撤向北岸。
金环三结见雷朝军队撤退有序,并未深追,只是发出震天的欢呼,打扫战场,炫耀武力。
此战,雷朝军队伤亡近两千,主要是被象兵冲击和藤甲兵近战所杀伤。而蛮兵伤亡虽也不小,但藤甲兵几乎无损!消息传回,南征军上下蒙上了一层阴影。
沅陵大营,中军帐内。
气氛压抑。吕虔及其他将领面色难看,藤甲兵刀箭难入的景象,深深刺激了他们。
“大都督,这藤甲……简直如同妖物!弓弩难伤,刀剑难破,甚至不怕火!这……这该如何是好?”一员副将沮丧道。
高顺凝望着地图,脸上并无气馁,反而更加冷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既有此甲,必有破法。今日之战,也非全无收获。至少我们知道了,寻常方法确实难伤其分毫。”
他转向随军的工部匠作官员和“神火营”校尉:“诸位,可有良策?”
匠作官员沉吟道:“大都督,此藤甲坚韧异常,且浸油处理后表面光滑,利刃难入,寻常火焰难以持续燃烧。或可尝试……更勐烈的火油,或者,寻找其怕水、怕潮的弱点?毕竟乃是藤木所制。”
“神火营”校尉眼睛一亮:“怕潮?若是以油性极强、黏着燃烧的‘雷火膏’覆盖,再辅以爆炸震荡,或许能成!只是需要接近施放,极为危险。”
高顺目光闪烁,脑中飞速运转:“怕潮……油性火焰……爆炸震荡……接近施放……”一个初步的,极具风险但也可能极具效果的反制战术,开始在他心中成型。
与此同时,他也将首次与藤甲兵、象兵交战的具体情况,以及初步的应对思路,写成密奏,八百里加急送往洛阳。南疆的战事,注定不会轻松,而破解藤甲兵,将成为扭转战局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