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爸爸的手还僵在半空中,微微颤抖。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睛赤红,瞪着偏过头去的儿子,那眼神里有滔天的怒火,有深不见底的痛苦,也有挥出手后瞬间涌上的、连自己都猝不及防的悔恨与无措。
但更多的,是对儿子未来感到巨大恐慌的失控。
秋爸爸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和更深重的悲凉,“你这是一时糊涂!是昏了头!你这是要把自己的路都走绝了你知道吗?”
他说不下去了,那只打过儿子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握成了拳,指节捏得发白。
秋鼎杰慢慢地转回头,脸颊红肿,嘴角可能破了点皮,但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却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以及在这平静之下,更加不容摧毁的执拗。
他重新站直身体,目光直视着暴怒而痛苦的父亲,声音因为脸颊的疼痛而有些含糊,却异常清晰:
“打我能让您觉得好受点,您就打,但爸,我是不是一时糊涂,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条路我选定了,人,我也认定了。”
秋鼎杰的话音落下,客厅里死寂得可怕。
秋爸爸的胸膛仍在剧烈起伏,那只垂落的手微微颤抖,愤怒与痛心在他眼中交织成一片沉郁的风暴。
秋妈妈捂着嘴,泪水涟涟,看着儿子脸上清晰的掌印,心疼与无措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门锁传来轻微的转动声。
“咔哒。”
门被推开,簧星一手提着装满新鲜食材的环保袋,另一只手刚摘下口罩,脸上还带着从室外回来的些微凉意和轻松,甚至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要看到秋鼎杰时露出的柔和弧度。
“邱邱,我买了你喜欢的肋排,还有……”
他的声音,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剪刀骤然剪断。
玄关到客厅的视野毫无遮挡。
他看见泪流满面、摇摇欲坠的秋妈妈。看见胸膛起伏、满眼怒意的秋爸爸。
看见蜷缩在沙发角落、瑟瑟发抖呜咽的小花生。
更看见了,站在客厅中央,脖颈衣领凌乱、脸颊红肿,却挺直了脊背,眼神执拗的秋鼎杰。
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
秋爸爸那双与秋鼎杰相似却更显沧桑的眼睛里,原本还有一丝打过儿子后的无措和痛悔,在触及簧星的刹那被震怒和迁怒取代。
“是你……”秋妈妈的声音嘶哑颤抖,起身向前走了两步,“簧星……是不是你?!你们……你们怎么能……阿杰他还……”
“簧星!”
秋爸爸几乎是在秋妈妈开口的同时,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他的身躯因激动而微微前倾,眼睛赤红地瞪着簧星。
“是不是你?!”秋爸爸的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裹挟着狂风暴雨,“是不是你把他带成这样的?!你说啊!”
“爸,妈!”秋鼎杰几乎是在父母目光转向簧星的同一时刻就动了。
他猛地横跨一步,完完全全挡在了簧星和父母之间。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不关他的事!是我!爸,妈!”
“是我追他的!是我先招惹他的!一直都是!你们要怪就怪我!”
就在秋鼎杰将所有过错揽于己身时,一只温热而稳定的手,轻轻落在了他因紧绷而微微颤抖的肩头。
是簧星。
他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手中的购物袋,那袋新鲜的食材孤零零立在玄关。
他一步上前,从秋鼎杰身后走出,与他并肩站在了一起,肩膀挨着肩膀。
他轻轻握住了秋鼎杰紧攥成拳、指节发白的手,一根一根,耐心而坚定地将那紧绷的手指掰开,然后用自己的手牢牢握住。
目光先落在秋鼎杰红肿的脸颊和嘴角那细微的破口上,眼底是无法掩饰的心疼。
指腹极轻地擦过秋鼎杰嘴角旁,避开伤处,动作小心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然后,他才重新抬起头。
不闪不避地迎上秋爸爸的怒视和秋妈妈悲痛的眼神。
“叔叔,阿姨,”簧星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秋鼎杰急促的喘息和秋妈妈压抑的抽泣,“不是邱邱的错,也不是他招惹的我。”
他感觉到掌中秋鼎杰的手猛地一紧,似乎想反驳,想再次把责任全揽过去。
簧星用力回握了一下,止住了他的话头。
“我们的事,是我们两个人的选择,没有谁带坏谁,也没有谁招惹谁。是我和邱邱,一起走到了今天。”
簧星继续说道,却不再是平日面对长辈时的拘束严谨,只有全然的郑重。
他的目光诚恳,没有一丝躲闪或敷衍。“我知道,这对您二位来说,很难接受。”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声音里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邱邱比任何人都在乎你们的看法。他每次回家,说起你们,都很开心。
他总说叔叔做的哪道菜好吃,说阿姨最近又学了什么新东西……他爱你们,非常爱。所以,他不敢说,怕看到你们现在这样的眼神,更怕的是伤了你们的心。”。”
秋妈妈的抽泣声低了下去,她看着簧星,又看看被簧星紧紧握住手、眼眶通红却倔强挺直背脊的儿子,心里的震怒和伤痛被这番话说得搅动起更复杂的波澜。
“但是,”簧星话锋一转,语气依然平稳,却注入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瞒着您们不代表这件事是错的,也不代表我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在您们眼里,我和邱邱可能是一时冲动,可我们很清楚彼此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要面对比常人更多的眼光、非议,甚至恶意。
甚至我们可能永远得不到那张被承认的纸。
我们要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守护好这份感情,守护好彼此的未来。”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秋爸爸紧握的拳头和秋妈妈苍白的脸。
“叔叔,阿姨,我没办法向您们证明遥远的未来会怎样。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现在。
我爱秋鼎杰,是把他当作此生唯一想要携手同行的人那样去爱。
这份爱里,有尊重,有责任,有想要为他变得更好的决心。
他开心,我比谁都高兴;他难过,我恨不得替他承受。看到他脸上这一下……”
簧星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他极快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底是压抑的痛楚和不容动摇的守护之意,“比打在我自己身上,疼一千倍,一万倍。”
秋鼎杰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滚落下来,不是委屈,也不是害怕,而是某种被彻底理解和托住的心酸与震动。
他反手握紧了簧星的手,指节用力到发白。
簧星挺直了背脊,这个一向在秋爸爸秋妈妈面前礼貌甚至有些腼腆的年轻人,此刻展现出一种顶天立地般的担当。
“今天让您二位这样难过、生气,是我们的不对。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终究是我们欠你们一个交代,也欠一句道歉。对不起。” 他微微颔首,姿态放得很低,但握着秋鼎杰的手却稳如磐石。
“但是,叔叔,阿姨,”他再次抬起头,目光坚定,如同淬过火的钢,“请你们也不要再责怪邱邱,更不要……再对他动手。
所有的压力,所有的质疑,你们可以冲我来。要打要骂,我在这里,绝不躲闪。”
簧星语气放缓,却更加恳切:“我们知道前路很难,但我们不是毫无准备地盲目乐观。我们有自己的规划,也在努力为未来的各种可能性做准备。我们比任何人都希望这段感情能得到祝福,尤其是来自您二位的祝福。如果……如果现在实在无法接受,我们也能理解。只求你们,别逼邱邱做选择,别让他伤心。给我们一点时间,也给你们自己一点时间,好吗?”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小花生在角落不安的呜咽声。
秋爸爸脸上的怒意未消,但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翻涌的情绪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暴怒,而是掺杂了一丝极其复杂的、对簧星这番表态的震动。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似乎想从他每一寸表情里找出虚伪或动摇,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坦荡的深情和沉甸甸的决心。
簧星没有再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握着秋鼎杰的手,用自己全部的存在,构筑成一道沉默却坚定的屏障,挡在他爱的人身前,迎向所有可能的风暴。
秋妈妈看着并肩站立的两个年轻人,他们紧紧交握的手,彼此支撑的姿态,还有簧星眼中那毫不作伪的疼惜……。
原先那尖锐的愤怒和指控,在簧星这一番话里,被堵住了,化开了些许,只剩下一片心乱如麻的疲惫与伤痛。
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个年轻人。
他们那么年轻,身姿挺拔,紧紧靠在一起,仿佛真的能抵御一切风雨。
她想起之前看过的视频,儿子在簧星身边时全然放松的笑意。
簧星看向儿子时,下意识维护的动作和温柔的眼神……
她的心乱极了,作为母亲,本能地害怕儿子受苦,走荆棘路。
可同时,另一个声音又在问她:如果强行拆散,儿子脸上那鲜活的光彩,会不会就此熄灭?
秋妈妈擦了擦眼泪,声音哽咽,却努力保持着平静,“你们真的想好了吗?不是一时冲动,不是年轻糊涂?你们……你们能走多远?”
簧星转向秋妈妈,眼神柔和下来,却更加郑重。
他看了一眼秋鼎杰,眼神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我不敢保证未来一定一帆风顺,但我能保证,只要我还在,就会拼尽全力护着他,挡在他前面。他想站在台前,我就做他身后的支撑;他想退一步,我就陪他过平凡日子。路能走多远,我不知道,但我会牵着他的手,一直走下去,直到我走不动为止。”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
只有小花生从沙发角落慢慢挪出来,小心翼翼蹭到秋鼎杰脚边,发出细细的呜咽。
秋爸爸别开了脸,看向窗外,胸膛的起伏渐渐平缓,但那紧皱的眉头和紧绷的下颌线,显示着他内心的激烈交战。
愤怒未消,担忧更甚,但儿子和簧星站在一起时那种浑然一体、不容分割的气场,以及簧星那番沉甸甸的话,像沉重的铅块,压在他试图举起的、反对的大棒上。
秋妈妈看着簧星的眼睛,那里面的真诚和决心,她无法怀疑。
她又看向自己的儿子,秋鼎杰正低头看着脚边的小花生,侧脸的红肿刺眼,但拉着簧星的手,却攥得那么紧。
良久,秋妈妈极其疲惫、极其缓慢地叹了口气。
这口气,仿佛抽走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弯腰,提起那个精致的保温袋,走到餐桌旁放下。
“这里面……是给你煲的汤,还有你爸一早去买的你爱吃的点心。”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然后拿起自己的小包,走到玄关。
“老秋,” 她回头,看向依旧站着的丈夫,“我们……先回去吧。”
秋爸爸身体僵了一下,然后迈开步子,脚步有些沉重,走到玄关,自始至终,没再看秋鼎杰和簧星一眼。
秋鼎杰嘴唇动了动,想喊一声“爸”,声音却堵在喉咙里。
簧星轻轻捏了捏他的手,然后松开,快步走到玄关,替秋妈妈打开了门。
“阿姨,叔叔,路上小心。” 他低声说。
秋妈妈在跨出门前,脚步顿了顿,回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里有未散的痛心,有深深的忧虑,但也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松动。
“……照顾好自己。” 她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挽住沉默的秋爸爸,走进了电梯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