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依旧,星河渐明。
他们在沙滩上又坐了一会儿,直到海水的凉意透过沙子漫上来。簧星轻轻拍了拍秋鼎杰的后背:“回去吧,起风了。”
秋鼎杰点点头,有些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细沙。
两人穿好鞋袜,沿着来时路往回走,身影在月色下拉得很长。
回到簧星家,客厅里还亮着温暖的灯,簧星父母正在看电视,见他们回来,笑着招呼他们吃水果。
洗漱完毕,再次回到簧星那个充满个人气息的房间。
秋鼎杰穿着簧星的旧t恤当睡衣,布料带着熟悉的、属于簧星的干净气息,让他格外放松。
他盘腿坐在床上,擦拭着手串。
簧星靠在床头,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忽然开口问道:“这次回来,要不要……顺便回南平看看?”
他知道秋鼎杰籍贯是南平,想着既然到了福建,或许会想回老家看看。
秋鼎杰擦拭手串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有些复杂的笑容,摇了摇头:“不用了。”
他将手珠放在床头,语气变得平静,带着点解释的意味:“我们一家很早就搬到上海了,老家的房子早就空了,也没什么特别近的亲戚在那边。
他看向簧星,眼神里带着点自嘲又坦然的光,“我对南平的印象,可能还不如对泉州熟悉。除了……”
“除了什么?”簧星追问,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秋鼎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学生时代的青涩回忆:“除了高中那三年,因为学籍的问题,我回去读了三年书,那时候才是真正在南平生活了一阵子。”
他想起那段独自在老家求学的时光,口音、饮食习惯都曾让他有些不适应,但也正是那段经历,让他对老家有了些切实的、混合着青春躁动与成长烦恼的记忆,而非仅仅停留在父母口中的模糊概念。
簧星了然,他之前只知道秋鼎杰是福建人,在上海长大,此刻才更清晰地勾勒出他过去的轨迹。
一个在繁华都市成长,却又因现实原因短暂回归原乡的少年。
“那时候……习惯吗?”簧星的声音低沉了些。
“一开始挺不习惯的,”秋鼎杰坦言,“吃的、说话的口音,都和上海不一样。不过后来也交到了朋友,慢慢就好了。”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更亮了些,带着点兴奋地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等回了上海,我带你去我学校那边转转吧?”
“嗯?”簧星抬眼看他,带着询问。
“就是我大学啊。”秋鼎杰解释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分享的雀跃,“之前在上海拍戏,时间紧,都没能好好带你逛逛。这次放假,正好!我可以当你的导游,带你去看看我那时候常去的地方,虽然……可能变化也挺大了。”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规划未来的热情,仿佛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自己过去生活过的痕迹,一一指给身边这个人看。
这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游玩,更像是一次更深层次的交付,将他成长中重要的一段时光,向爱人敞开。
簧星看着他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台灯温暖的光,也映着他的身影。
他仿佛能看到秋鼎杰穿梭在校园青涩的模样。
他收紧手指,将那只手牢牢握在掌心。
“好。”簧星应道,声音低沉而肯定,“你带路。”
简单的三个字,却包含了全然的信任与期待。
他愿意去走他走过的路,看他看过的风景,填补上那些他未曾参与的、关于秋鼎杰的青春记忆。
秋鼎杰脸上的笑容彻底绽开,像得到了最想要的承诺。
他心满意足地躺下,钻进被子里,依旧紧握着簧星的手,开始絮絮地低声说起一些学生时代的模糊趣事,哪家小店的东西好吃,哪个角落适合偷偷看课外书……
簧星侧身听着,目光始终落在他眉飞色舞的脸上,偶尔应和一声。
窗外的月色流淌进来,将两人交握的手映照得清晰。
临走前一天,近午的阳光带着暖意,透过窗户的雕花窗棂,在客厅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
簧星妈妈正细致地擦拭着茶几,水痕很快干涸,留下木质温润的光泽。
她状似随意地抬头,对在阳台收拾的簧星说:“阿星,去楼下那家老铺子买几罐他们自制的枇杷膏,再称些上好的猪肉松回来,你们路上可以润润嗓子垫垫肚子。”
簧星抬眼,应了一声“好”,没多问,弯腰利落地换上鞋,开门出去了。
“咔哒”的关门声后,屋子里骤然安静了许多,只剩下电视机里播放的闽南语戏曲若有若无的唱腔。
秋鼎杰正将晾干在沥水架上的玻璃杯,一只只小心地收进橱柜。
簧星妈妈用干净的棉布擦了擦手,走到厨房门口,声音温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亲切:“小秋,杯子先放着,过来坐一下,阿姨跟你说几句话。”
秋鼎杰动作一顿,心里那根敏感的弦被轻轻拨动,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他将手中那只带着水汽凉意的杯子轻轻放在台上,依言走到客厅,在那张宽大的布艺沙发边缘坐下,腰背不自觉地挺直,双手交握着放在膝上,指尖微微用力,透露出他此刻的正式与不易察觉的紧张。
簧星妈妈在他侧面的单人沙发坐下,拿起小巧的紫砂壶,娴熟地斟了一杯刚泡好的铁观音,推到秋鼎杰面前的茶几上,氤氲的热气带着茶香升起。
她语气依旧温和,如同闲话家常:“这几天,跟着阿星东跑西跑,玩得还开心吗?”
“很开心,阿姨,”秋鼎杰连忙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回答,语气真诚得近乎迫切,“泉州很美,东西也好吃,谢谢您和叔叔的招待,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开心就好。”簧星妈妈笑了笑,目光慈爱地在他年轻而俊朗的脸上停留片刻,那目光像是要透过他此刻的些许拘谨,看到他内里的本质。
随后,她的视线才缓缓移开,落在窗外明晃晃的阳光上,像是陷入了某种悠长而复杂的回忆中。
客厅里安静了几秒,只有戏曲的咿呀声和水滴声作伴。她再度开口时,声音轻柔了几分,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阿星他……从小到大,性子就独,以前读书时,从来没带同学朋友回来住过,工作后更是如此。也……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什么女朋友。”
她的话语在这里有了一个微妙的停顿,没有刻意点破那层窗户纸,但那意味深长的目光、短暂的静默,以及女朋友这个词的强调,已经足够向秋鼎杰传递明确的信息。
秋鼎杰的心倏地提了起来,指尖在膝上无意识地蜷缩,扣住了裤子的布料。
簧星妈妈看着他瞬间绷紧的下颌线,和那双清澈眼睛里闪过的紧张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放下了某种悬置已久的猜测。
她继续说道,语气更加柔和:“我们做父母的,以前心里也模糊有点感觉,有点猜测,但孩子不说,我们也不敢确定,怕问多了反而不好,直到这次你来了……”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秋鼎杰,眼神里没有审视,没有评判,只有一种历经世事后的了然与温和:
“你们俩在一起的样子,那种眼神,彼此之间的那种……默契和放松,是瞒不过我们这些过来人的。”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欣慰,眼角细密的纹路都舒展开来,“我们看得出来,阿星比以前开心了很多,眉眼间的郁气散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松快劲儿。这就够了,真的,只要他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秋鼎杰悬着的心,在这番坦诚而包容的话语中,缓缓地、落到实处。
一股暖流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心头,为这份难得的理解与接纳。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觉得任何感谢的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过于轻飘,无法承载他内心的震动。
簧星妈妈倾身,将那只小巧的茶杯又往他面前推了推,温声道:“喝点茶,润润口。”
然后,她的语气变得更为郑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母亲的请求:“小秋,阿姨今天没别的要求,就是以后的日子还长,你们要互相多照顾。阿星他……”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抹不去的心疼与些许自责:“他初中那时候,正好是我和他爸爸工作最忙、最顾不上的时候,对他疏忽了。
他在学校……遇到些不好的事情,具体是什么,他不肯细说,我们后来才知道一些,好像是被同学孤立、排挤,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那之后,他性子就变得比较冷,不太容易相信人,也很少再把真实的情绪露给别人看,总像隔着一层什么。”
秋鼎杰认真地听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泛起绵密而尖锐的疼。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簧星无论何时出现在公众面前,哪怕是私下出门,也总是带着精致得体、近乎完美的妆容。
那不仅是职业需要,此刻他更清晰地意识到,那更像是一层坚硬的、用以隔绝外界审视与伤害的保护色。
“他不爱素颜出门,在家里也常常带妆……是吧?”簧星妈妈轻声问道,眼里带着了然与深深的心疼,那心疼不仅是对过去的追悔,也是对儿子至今未能完全卸下心防的怜惜。
秋鼎杰缓缓地、沉重地点了点头,喉咙发紧,声音有些低哑:“……嗯。”
他想起只有在最私密、最安心的空间里,在簧星才会卸下所有妆容,将那毫无防备的、甚至带着一丝脆弱疲惫的真实面容展露在他眼前。
那是一种无声的、至极的信任。